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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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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旭喝道:“住嘴!”

喝住了这个没出息的同僚,刘旭向夏浔阴沉沉地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上头会派人过来的,冯总旗生前吩咐了你什么事,你就一心一意地去做你的事,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夏浔恭驯地低下了头:“是,那我知道怎么做了。”

刘旭道:“你先走吧,有关冯总旗的后事,我与安兄还有话说。”

“好,那么,我告辞了。”

夏浔向他们点点头,返身向远处停靠着的自家的马车走去,刘旭阴沉的目光从他的肩上慢慢落到他的脚下,夏浔的脚步很沉稳,在泥泞的乡间土道上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的距离几乎都是一样的。

夏浔沉着地走到自家车前,先跺了跺脚,这才举步登车,夏浔上了车子,回头向刘旭和安立桐一望,见他们正远远地注视着他,便微微顾首以作示意,随即合拢了雨伞,轻轻一甩。雨滴溅在青草叶上,草叶被压得微微一弯,随即便奋力甩脱了那颗水珠,重又扬起。

夏浔已进入了车厢……

彭梓祺正坐在车里,夏浔上了车子便往座位上一坐,闭起了眼睛。彭樟棋以为他是刚从坟地出来,心情有些压抑,所以静静地坐在那儿,并没有打扰他。

夏浔紧张地思索着,方才刘旭在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刘旭和安立桐的反应。现在看来,安立桐毫无一个情报人员应有的素质和觉悟,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而刘旭……

夏浔微微皱起了眉,刘旭显然是对他产生了怀疑,毕竟张十三和冯总旗都是在他出现之后离奇死亡的,如果他是真正的杨文轩,刘旭未必会疑心他,而他偏偏又是个冒牌货,他有动机。

“怎么办?”夏浔紧张地思索着,许久许久,紧紧拧起的眉头又渐渐地舒展开来,刘旭纵有疑心,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张十三和冯西辉这样的人物,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交待在我的手中,区区一个刘旭,能把我怎么样?

快了,就快了!

他从阳谷县回来,在黄河渡船上的时候就已经听人说过,当今皇上龙体欠安,已经着皇太孙署理政务了。夏浔不记得朱元璋的确切死期,却知道皇太孙朱允炆监国摄政,也就意味着朱元璋的死期不远了。而朱元璋一旦驾崩,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削藩马上开始。

朱允炆对他的叔父们一直心怀忌惮,他还没有继位的时候,就在考虑怎么收拾这些叔父,他甚至同自己的皇爷爷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惜朱元璋并没有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反而问他如果叔叔们起了野心,他要怎么办,朱允炆的回答非常机警,符合他一贯给人的孝梯仁厚的印象,他说:“以德怀之,以礼制之。如不可,则削其封地,又不可,则废置其人,又甚则举兵伐之。”

朱元璋很满意,可惜,这番话只是朱允炆在爷爷面前扮乖孩子的鬼话,事实是:朱元璋刚死一个月,尸骨未寒,未见诸王有丝毫反迹,朱允炆就迫不及待地对叔父们动手了。他既没有展示他的德行,施展他的礼制,也没有采取“削减藩地、裁撤护卫、留其王爵”的温柔手段,而是直接下手拿人。

一道诏书,贤良的周王朱橚入狱;又一道诏书,代王朱桂被贬成了庶人。

紧接着齐王、岷王也都全家贬成了庶人,湘王性子倔,不肯接受被侄子流放穷荒僻壤的结局,全家举火自焚。朱允炆摆明了除了他这一房,皇爷爷的其他子孙要统统贬为庶民了。

收拾了五个叔叔,建文帝信心大增,磨刀霍霍,开始剑指北平。燕王见势不妙,把自己所有的儿子全部送进京去做人质以示忠心,朱允炆仍不罢休,按照几位心腹大臣的计划,步步紧逼。终于,不甘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朱老四小宇宙爆发了,领着八百个亲兵同富有四海,兵马数十万的皇帝开始了一场任谁看来都绝无胜算的战争,靖难之役由是打响。

战争中,锦衣卫这柄锋利无比的刀本该是大有用处的,但是夏浔知道,一旦建文帝登基,锦衣卫更不可能东山再起,因为建文帝从小接受的是儒家教育,他喜欢重用的是文臣。

如果他重用的是杨涛、杨士奇、杨荣、夏原吉、金幼孜、王偶、解猎这些真正胸怀韬略的实干家,那么当燕王朱棣一步步走向强大的时候,这些重视结果胜过重视手段的政治家或许会劝他启用锦衣卫,可惜的是,他重用的是黄澄、齐泰、方孝孺这一类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抱着道德大义夸夸其谈的庸臣,他们固然忠心,可他们只有忠心,而无能力。

因此,夏浔清楚地知道,只要拖到朱元璋归天,建文帝马上就会对诸王下手,而且根本不需要锦衣卫制造什么犯罪事实,他随意编排一些罪名,下一道诏书,就把齐王贬为庶人了,锦衣卫的计划届时将失去执行目标。在紧随而来的靖难大战之中,朝廷势力将不断重新组合,锦衣卫将再也顾不上扔在青州的这几枚棋子。

那时候,自己或许会像西门庆那样,在这里潜伏下去,潜伏一辈子。

这个结果很不错,能够潜着不起来,也是一种幸福。

因此,他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拖,拖到朱元璋归天,朱允炆发难;二是脱,尽快脱离,和齐王划清界限,免得建文帝削藩时,把他这个齐王心腹也一股脑儿地抓进去。刘旭此人不足为虑,那么他接下来的主要精力就要放在:把锦衣卫用了四年时间,才给杨文轩争取来的齐王代理人的身份,用半年的时间转让出去,这样的话,他得找一个帮手,一个肯帮他背黑锅的倒霉蛋。

第054章雨中谜

“老安,冯总旗之死,大有蹊跷。”

刘旭低声道,安立桐呼呼地喘着粗气,奋力地从泥泞中拔着自己沉重的鞋子,擦一把汗,没好气地道:“你这不废话么?冯总旗的脑袋都和身子分家了,这叫蹊跷吗?这叫谋杀!你见过得了绞肠痧会掉脑袋的?我现在睡觉都不踏实,走到哪儿都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他站住脚,紧张地道:“老刘啊,卖消息给咱们的那个仵作说,府衙的几位大人都很紧张,好像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也不知道的,你说会不会是……府衙的人在冯总旗的住处发现了什么代表冯总旗锦衣卫身份的东西?”

刘旭沉着脸道:“发现了又能怎么样?锦衣卫那本公开的花名册上,根本没有我们的名字,官司打到应天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夏浔非常可疑。”

“夏浔?那个乡巴佬儿?”

安立桐立刻嗤之以鼻:“冯总旗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你不知道吗?就凭夏浔那小子,他有本事碰掉冯总旗一根毛,我就算他了不起。”

刘旭沉声道:“那你说,咱们潜伏青州四年,一直安然无恙,怎么夏浔一来,张十三、冯总旗就先后死了?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再者,冯总旗死就死了,他的住处为何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你不觉得,他是唯一一个有理由杀掉冯总旗的人么?”

安员外道:“冯总旗死的时候,他可不在城里。”

刘旭立即道:“但是冯总旗死的第二天,他就回来了,这个巧合,不让人生疑么。”

安员外又道:“那十三郎呢?整个案情经过,冯总旗可是了解的详详细细,十三郎死时身边并没有凶器,夏浔根本没有机会藏起凶器。”

“这……”

安员外把一个肥胖的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所以说,夏浔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四下看看,又紧张地道:“老刘啊,我总觉得,咱们潜伏青州的事,应该是被人发觉了。当初杨文轩遇刺,咱们一直以为和咱们的大事无关,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杨文轩、张十三、冯总旗,如果是被同一伙人干掉的呢?”

他四处看看,仿佛那凶手就在一旁窥伺似的,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冯总旗死了,张十三死了,真正的杨文轩也死了,现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我看咱们这差事够他娘的呛了,可这不是咱们的错呀,冯总旗和张十三都已殉职了,咱们两个只是听话跑腿的小人物,待在这儿还有什么用,依我说,咱们回金陵吧,佥事大人没理由难为咱们的。”

刘旭绝望地摇了摇头: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根本不可与谋。其实安立桐固然胆小怕事,也不想惹事,可他也不致于蠢得一塌糊涂。他也有他的打算,他同其他三个人不同,那三个人都是职业军户,从小就在锦衣卫里当差,唯一的职业就是锦衣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寄望于锦衣卫,而他呢?他有万贯家产,他有娇妻美妾,他凭什么要跟着他们去出生入死?

杨文轩、张十三、冯西辉,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固然令他心惊胆战,但是同时心里面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和喜悦,他希望因为冯西辉和张十三的死,能让佥事大人改变主意,放弃青州计划,那么他就可以回应天府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所以他的态度非常消极,他只盼着应天府那边尽快收到消息,尽快做出“英明决策”:令其撤离。当然,他也确实不相信冯总旗的死与夏浔有什么关系,冯西辉、张十三看不起他,甚至连刘旭都看不起他,他何尝不是根本看不起夏浔那个穷叫化呢。

安员外见坟场的人已经不多了,有些担心起来,忙道:“老刘啊,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那刺客神出鬼没的,兄弟我心里不安呐。”

他说着,便转过手,喃喃叹道:“唉,淫雨霏霏,却如冰刀雪剑啊,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刘旭看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得肝火大旺,他口不择言地低骂道:“真是块涂不上墙的粪土,冰什么刀雪什么剑呐,一个臭生意人还拽什么文,真他妈的!”

刘旭转身欲走,忽又站住,眼珠慢慢转动了两圈,慢慢放出光来:“冰刀?冰刀如果是冰刀的话,那就不需要藏了,它会自己走掉的……”

※※※※※※※

马车入城,到了十字路口忽然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阵嘀嘀嗒嗒的锁呐声。

计议已定的夏浔掀开轿帘儿探头一看,只见一队迎亲队伍正经过街头。天上虽然下着小雨,可是吉期已定,迎亲和送亲的队伍仍然按时上路,或许这细雨有些恼人,不过仍然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那欢天喜地的神情。

夏浔看着送亲队伍热热闹闹地在面前走过,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向彭梓祺问道:“彭公子,你可知道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

彭梓祺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知道,相同之处就是有人欢喜有人伤悲。”

“哦,这话怎么说?”

彭梓祺胸有成竹地道:“嫁女儿,爹娘虽然为她欢喜,可是总会有些舍不得的,难免又要欢喜又要伤心。再者,如果那新婚的男女,另有旁人喜欢了他(她),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伤心。而不管是什么人,总会有人喜欢他,有人不喜欢他,所以当他死掉的时候,一样是有人欢喜有人伤悲……”

夏浔微笑道:“嗯,似乎有些道理。”

彭梓祺不服气地道:“似乎?那你说,婚礼与葬礼有什么相同之处?”

夏浔慢条斯理地道:“相同之处就是:都有人躺下。”

彭梓祺腾地一下红了脸,啐道:“流氓!”

夏浔叹道:“我只不过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

迎亲队伍走过去了,夏浔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若有所思地道:“成亲……杨某已至及冠之年,似乎也该成亲了。”

“哦?”

彭梓祺的心忽然不争气地跳起来:“你有……有了喜欢的女子么?”

夏浔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她。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小定下的亲事。也许,明年春天,我该回江南老家完婚才是……”

这就是夏浔想要撇清和齐王的关系想出的办法。今冬他要去北平,这一去一回最快也得两个多月,回来之后又要去江南完婚,加起来半年都不止,齐王那么多生意,总要有人照料的。这是一个肥缺,只要他稍稍放出风声,一定有人打破了头的抢着来接他的班,替他背起这口黑锅,那时他磨磨蹭蹭地留在江南,齐王也不会催他了。

等到朱允炆对齐王一下手,他就可以彻底摆脱控制,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变数,那就是锦衣卫方面是否会采取什么措施,男大当婚这个理由,在那位锦衣位幕后首脑面前怕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只能见招拆招了。

彭梓祺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凭着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什么不快,她绝不会嫁给这个勾搭两母女的无耻小子,他娶不娶亲,干卿何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颗心就是乱如雨丝,纠结的很……

夏浔看看雨丝飘摇的长街,却是兴致大发:“怎么样?我们下车走走,咱们雨中漫步,走回府去?”

“我不……好吧。”

彭梓祺想要拒绝,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两个人各撑一把伞下了车。

马车打发走了,两个人安步当车,缓缓前行。

“哎呀……”彭梓祺忽然闪了一下身子,差点儿跌倒。

夏浔扭头一看,忍不住笑道:“鞋带开了?幸好只是走路,要不然……拿着。”

他的手一递,彭梓祺下意识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伞,然后夏浔便很自然地蹲下去,开始为她系鞋带。彭梓祺呆住了,哪怕她是他的娘子,她的男人也绝不可能蹲下身来为她系鞋带,只因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

但他……他很自然地就俯下身去,做得那么理所当然。彭梓祺的眼睛有些湿润,手中撑着的伞不知不觉地有些歪了,雨丝开始飘落在夏浔的衣服后摆上,彭梓祺注意到了,连忙举正了雨伞,悄悄的、悄悄的向前移动,把夏浔完全罩在伞下。

缠绵的雨丝飘摇头,打湿了她的肩头。

微风细雨中,巷角一家小酒店。一壶浊酒,两碟小菜,刘府老仆黎大隐独据一桌,正在自斟自饮。当他看到夏浔和彭梓祺撑一把油纸伞,雨中漫步时,先是一愕,随即目中便迸出了凌厉的杀气,握住酒杯的手指也倏地收紧了。

就在前天,小姐已经见过了儿女亲家,为小小姐定下了婚期。小姐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让杨文轩毁了刘家,她要对杨文轩下手了。黎大隐十分欢喜,这才跑到街头,自斟自饮,想不到恰在此处看到那人。

黎大隐恨不能马上扑上去,把他一刀杀掉。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杨文轩一定要死,但是杨文轩的死必须和刘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他只能等,必须等,等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第055章娃娃亲

天下着雨,生春堂药铺的顾客不多。今天那位坐堂郎中去参加晚辈的婚礼了,庚员外挽起袖子,亲自到前厅为病人坐堂切脉。他的医术是入赘孙府后学的,不算特别高明,也还过得去。

来看病抓药的是青州府衙的照磨官吴辉光吴大人,吴大人把手垫在一块毛巾上,一边让庚员外给他号脉,一边发着牢骚:“刚从冯检校的葬礼上回来,这两天天阴,我心口儿有点闷得慌,你给好好瞧瞧。”

“大人请宽心,还是老毛病,您这病有年头了,要一下子治好不大可能,不过舒缓病痛还是容易的,大人遇着什么事儿心且放宽一些,这病自然先就好了一半了。”

“省得省得,这道理我自然省得。”

吴大人道:“可我这人就爱较真儿,一旦真遇上了事儿,忍不住。就说今天吧,今天在冯检校的葬礼上,碰上个根本不会念经的和尚,我实在气不过,还跟他理论了一番。唉!想起来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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