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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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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一个大汉扯去那幅长长的黑布,里面赫然竟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花富源口中“啊”的一声低唿,身子摇晃几下险些栽倒。他骤然变得神情凄凉,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目不转睛望着那口棺材,嘴角抽搐,胡须不断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账房先生问道:“花员外,你不想看看棺材里是谁吗?”花富源孤寂地愣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突然腿一软,跌倒在地。

家丁连忙上前搀扶。那个账房先生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叫道:“花员外好自为之,我家主人不日就会前来拜访。”说罢,一招手,率四名大汉扬长而去。花富源被家丁搀起,看着天井的那具棺材,老泪从眼窝中淌落下来,嘴角抽搐几下,哽咽道:“魁儿……魁儿……”

这时,院中的两名家丁已小心打开棺盖,向棺中看了一眼,突然都脸上变色,齐声叫道:“是——少爷!”花富源痴痴呆了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道:“盖好棺盖,将你家少爷抬回房中。”说罢转身,两名家丁搀扶着他走人了屋内。

花富源跌坐到太师椅上,神情委顿。这时后堂女人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显然是家眷们已经看到了花魁的尸首。花富源充耳不闻,仿佛痴了一般,一直呆坐到黄昏。家丁把灯盏挑亮,道:“员外,吃点东西吧。”花富源摇摇头,突然睁开眼睛,低声对家丁道“备轿,我要出去一趟。”家丁忙道:“老爷,天色这么晚了,您身体还未复原,少爷又……您要到哪里去?”花富源又落寞地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来,家丁忙给他披上一领重裘。花富源走到橱边,旋开橱门,从里面拿出一件东西揣到怀里。

外面开始下起了冷雨。花富源打个寒襟,怕冷似的将裘服的毛领竖起来裹紧,家丁搀扶着他坐进轿里。花富源用虚弱的声音吩咐道:“去城东白云观。”说罢就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轿夫和家丁面面相觑,均纳闷这半夜三更员外为何要到冷僻的破道观去,可是却也不敢问。两名家丁打着灯笼在前引路,轿夫抬起轿来缓缓向城东走去。

白云观前,夜雨潇潇。漆黑如墨的庭院中,却也有一灯如豆,从白云观的东厢房窗户上透出些微昏黄的光。

花府的软呢小轿停落下来。一名家丁掀开轿帘,另一名家丁撑起一把油伞,遮护着花富源缓步迈出轿来。望望东边的厢房,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昆仑贤侄,你在屋里吗?”四名轿夫和两名家丁一听,都大惊失色。他们都知道铁家和花家仇恨似海,铁家二少派人佯装赌徒,栽赃了花家五百万两金子,还都是官府的失窃官银,这还不算,又用计陷害花家,还连累大少爷送了性命。

阖府上下现在提起铁二少来,都谈虎色变,如畏蛇蝎。万没想到,老爷黄夜来到白云观里,竟是来见自己的仇人铁二少的。人人均想老爷定是被丧子之痛折磨得傻了呆了,要么就是不想活了。

窗内,一个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花员外深夜造访,昆仑不敢当。只是此观太过简陋,非待客之所,难容大驾,还请员外见谅,早早打道回府安歇。”正是铁昆仑。

花富源叹道:“我本不想这么早见你,可是老朽年迈,已经无力再演戏了。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谈一谈。可是贤侄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找了你好些日子,可是却一直找不到。”

“花员外过谦了。我躲在这么一个地方,你不也照样轻轻松松找到吗?你一直想见我不错,不过想见的恐怕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尸首吧。”花富源苦笑一下,又叹了口气,道:“令尊归天之前,给我留了一件小东西,要我转交给你。此次我是专程来归还的。”

铁昆仑仍是淡淡说道:“花员外从我铁家拿走的可还得清吗?一件小东西何足道哉,又何必特意相还?”花富源的脸色微微涨红,咳嗽两声,叫道:“贤侄,你句句语带机锋,我不怪你。你见了这件东西,我就算了了一桩心事。唉,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你如此闭门谢客,未免太有失体统了吧?”

“吱呀”一声,观门开了。铁昆仑面罩寒霜,现身在灯影之下。他扫了一眼阶下容颜憔悴的花富源,微微侧身,让在一旁。花富源从家丁手中接过油伞,道:“你们在此等候。”又咳嗽几声,缓步上前,踏着石阶一步步上去。他的步履沉重,弓着腰,微垂着白发苍苍的头,显得老态龙钟。霏霏的细雨洒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花富源到了檐下,停住脚步,将伞收了,刚要对铁昆仑说话,却见铁昆仑倏地转身,径自走到了屋内,背对着他,显得甚是冷漠。

花富源愣了片刻,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缓步进了门。他走到铁昆仑身后的一张木桌边,从怀中掏出一个褐布包,放到桌上。铁昆仑还是不肯转过头来。花富源苦笑道:“贤侄,你就是一眼都不愿见我,也应该见见你爹留下的这件东西吧?”

铁昆仑停了好一会儿,终于转过身来。只见花富源缓缓坐到桌边的椅上,捋了一下袍袖,将那个布包的结解开,露出一个小紫檀匣子。打开匣子,里面居然还有几层软布,花富源将软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映着桌上的油灯,只见那东西绿油油的,晶莹剔透,下缘平展上缘却有三个峰形突起,很像一小座山峰,便如古时帝王的玉圭。铁昆仑定睛看时,正是他家的那块山形翡翠。

“这是令尊的遗物,如今完璧归赵。”花富源舒了口长气,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铁昆仑皱起双眉,用诧异的目光望了一眼花富源,等待后话。花富源指了指翡翠,道:“自从令尊给了我此物,我无一日不优心仲忡,寝食难安。为了它,我不得不扮出一副我平生最厌恶的面孔为;了它,我不得不做出违背我本心的事为了它,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戳我的嵴梁;为了它,我还断送……断送了亲生孩儿的性命。”说到此处,他的声调变得颤抖起来,眼神也变得痛苦和悲恸。

铁昆仑生硬地说道:“利字旁边一把刀。自古以来为利送命的比比皆是。”花富源轻轻托起翡翠,摇摇头道:“这不是利,是责任。贤侄你不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铁昆仑道:“这几个月来,我浪迹江湖已听过无数的谎言,见惯了坑蒙拐骗的各种嘴脸。”

花富源又是苦笑,道:“不错,我曾对你说过谎话,也曾骗过你。可是,再滑头的骗子也会说句真话吧贤侄,我看着你长大,一直视你像自己的亲生孩儿一般,至少在你爹爹死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你若不是铁石心肠,应该感受得到。你凭良心说,我说的是不是假话?”

铁昆仑默然片刻,语气微微和缓下来,道:“不错。从小到大,我觉得世上最亲的人,除了爹爹和大哥,就是那个令我敬重的花伯伯了。记得九岁那年,我患疟疾,全身寒战,牙齿都打架,爹爹卧病,是花伯伯抱着我,冒着倾盆大雨,骑马二十多里去山里取几味稀有的草药。那时,我感觉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就是花伯伯的怀抱了。可是,如今呢?”铁昆仑越说越激动,“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曾经最亲的人,已经成了最恨我也是我最恨的人。”

花富源摇摇头,情绪也有些激动,提高声调道:“不!我没有变,你的花伯伯一直都没有变,变的是你!”铁昆仑倏地转过身来,盯着花富源。花富源回望着他,目光没有丝毫躲避。

“我告诉你,我花富源对你铁家仁至义尽,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这件事的原委说来话长——”

这时候,暗夜中响起“嗤嗤”的锐响,仿佛一道无形的霹雳穿越了潇潇夜雨,一道白光从东边的窗户透入了窗棂。铁昆仑身子如脱弦的箭一般揉身而前,猿臂轻舒,伸掌收拢了那道白光。与此同时,另一道白光无声无息穿过了西边的窗棂,花富源闷哼一声,身子软在太师椅上。

铁昆仑抬手,“嘭”的一掌将两扇窗户震飞,目光望向夜空,却见夜雨依旧缠绵,四下里却再没有一点声息。他神色凝重,盯了半晌,抬臂看时,只见手中握的竟然是一支箭。

箭是精钢锻成,二尺有余,狼牙箭链,雕翎箭尾!

铁昆仑突然意识到不妙,急忙转头,只见另一支同样的箭正插在花富源的胸口,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铁昆仑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近前,只见那支箭正中花富源的心窝。花富源大张着嘴,眼珠鼓出,嘴巴不住颤动,带动胡须连连抖动。他想要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这时,窗口处一个鹰华般的黑影扑了进来却是云飞扬。

云飞扬扑进来,看到花富源的情状,脸上露出惊怒之色。他暴喝一声,挥起铁拳,斜刺里向铁昆仑的脖颈砸去。这一拳,带着风声,显然运足了摧枯拉朽的劲力。

铁昆仑身子如狸猫一般,足尖轻轻滑动,向左划开三尺,已躲开云飞扬的一击。

云飞扬变招奇快,双手一错,各成虎爪鹤喙,连环出击,竟向铁昆仑连出杀手!铁昆仑为其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所迫,连退了几步,已退到了门前。云飞扬的拳头挥出,门板“僻啪”两声竟被砸裂成几段。铁臂神拳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竟威猛如斯。

云飞扬的拳头还未收回,突然手腕一紧,接着咽喉处一痛。原来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铁昆仑出手如电,已扣住云飞扬的脉门,同时左手腕底现出那支雕翎箭,怪亮的箭簇逼在云飞扬的咽喉前。

云飞扬停手,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白衣卿相果然高明,好你这就杀了我吧!”

铁昆仑苦笑道:“云大哥,我根本不想杀你,而是你想杀我。”说罢松开云飞扬的手腕,收起箭,退后一步。

“不要叫我大哥!”云飞扬转头看了一眼花富源,目光中又露出了痛惜激愤之色,转头瞪着眼睛,对着铁昆仑戟指喝道,“铁二少,杀不了你这样以怨报德、忘恩负义之徒,实是我云飞扬平生之恨。”

“以怨报德?忘恩负义?”铁昆仑皱起眉头,“云兄,何出此言?”

“花员外对你恩重如山,你却对他下此毒手?”

铁昆仑气急反笑,道:“云大哥,你说什么胡话?他对我恩重如山?杀我父兄,夺我家产,便是这样恩重如山?”

云飞扬不断摇头:“铁二少,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他转头望向花富源的尸身,黯然道:“花员外,可怜你一片苦心,求我跟随铁二少一路保护于他,你哪里知道,铁二少身怀秘技,高深莫测,怎会需要别人帮忙?可是你自己呢?谁来保护你?谁会理解你的苦衷,谁会体恤你的热肠?”

“花富源求你跟随于我?”铁昆仑耸然动容,“昨夜你悄悄离开白云观,我就已经知晓,但我信任你,知道你不会背着我做事。可是我错了。我适才还纳闷花富源如何知道我的行藏,原来是你告的密。”

“不错,是我说的。大丈夫敢作敢当。”云飞扬大声道,“你根本不知道花富源的一片苦心。他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江湖漂荡,让我给你做伴,帮你的忙。我若是他派来害你的,你还能活到今天?那块翡翠是他专门拿给你看的,你为何什么都不问,就对他下了杀手?”

铁昆仑一愣,本能地说道:“我没有杀他。”云飞扬气急反笑,“你还说没有花员外的尸骨就在这里,你还敢抵赖还有,房员外虽受重伤,但性命无碍,可是刚才也被人害了。”

铁昆仑大惊,道:“房伯伯也遇害了是不是也被箭——”

“不是!是被喂毒的小刀刺入了胸口,流出的血都是黑的。你是用毒的行家,你如何解释?”

铁昆仑心一下子乱了,道:“不是我……我怎么会……”

云飞扬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铁二少大仇得报,万贯家财眼看唾手可得,自然用不着我们这些人了。嘿,我没有看到你杀死房员外,你要抵赖,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云飞扬一指花富源的尸身,“花员外尸骨未寒,这房中只有你一个人,你手里拿着一支箭,他胸口也插着一支箭,你还能嫁祸给谁?”

铁昆仑心中一股怒火骤然升腾起来,叫道:“我爹爹的尸骨呢?我大哥的尸骨呢?花富源跟我铁家仇深似海,我便是杀了他,又有什么错?”

“这件事我也并不知道详尽的原委,但我相信你的大哥一定不是花富源害的。否则,他何必花一千两银子雇我护佑你?直接将你斩草除根不是更能省却麻烦?”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来帮我的,好。”铁昆仑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我原以为你真是念着与我大哥的旧恩,放弃了官职利禄来帮我的,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原来云大捕头也是受人所雇,念在孔方兄的分上来帮铁昆仑的。也好,你数次救我于危难,我一直思量无法报答,既然这份清分能以孔方兄计价,这样就好办了。我铁家的家产很快就会完璧归赵,你说吧,想要多少银子,我决不还价。等我付了账,咱们从此两不相欠,就可各奔西东了。”

云飞扬也冷笑一声:“这句话才像铁大员外的口气。只不过铁大员外未免也将云飞扬看得低了。你的银子除了铜臭气,还有如许的血腥气,云飞扬无福消受。”说罢,转身大踏步走出房门。铁昆仑追出门外,抬手指着云飞扬的背影,叫道:“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云飞扬哪里肯停,大步向前,突然仰天大笑了数声,笑声中充满了激愤、讥消、嘲讽。

铁昆仑骤然心乱如麻,手臂僵在半空,嘴角慑懦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道观的屋檐上飘落下一人,那人一身黄衫,正是慕容媛。

她望着云飞扬的背影,道:“他怎么笑得这样奇怪?你们兄弟两个吵架了吗?”铁昆仑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慕容媛晃晃头,不再理会此事,换了一副兴奋的神色,拉住铁昆仑的胳膊,急急说道:“快点,快点,咱们在后山设置的地网阵困住了一个人。”

铁昆仑定了定神,道:“是什么人?”

“一个背着弓箭,猎户打扮的人。”

这句话如同炸雷,震醒了铁昆仑。他的眉毛扬起,瞪圆了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后山地势险要,到处是密林灌木,沟坎梁壕。在件片空旷的洼地处,一个少年卓立,身形一动不动。他敏锐的目光掠过前后不远处的密林,神色甚是警觉。

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感应。前面的密林虽然看不到人,可是他已经察觉到,四面八方都杀气重重,暗藏着许多无形的机关。竹中有拉开的暗弩,松枝上有倒扣的毒蒺藜,草丛里还有地骨钉——这些都还不可怕,可怕的是设置这些机关的人一定是用蛊毒的大行家。因为他的鼻中已嗅到了悠悠袭来的甜香。潇潇夜雨穿林打叶,仿佛潜人无数的幽灵,伏在密林里面等待发难。

他从小就打猎,无数次给狼虫虎豹下踩盘枷子、设活套、埋陷坑、架天网、竖地枪……可是这一次,自己却成了别人要捕捉的猎物。

他不能动。在没有把握穿越和破解这些机关之前,他只有等待。等待天亮。

可是已经没有了时间。很快,他的身后就有了衣袂破空之声,他飞快转过身来,只见一男一女已来到了他身前不足两丈的地方。

铁昆仑终于见到了这个用箭的人。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像只野兽一般,嘴唇紧抿,头发蓬乱,目光中两簇火焰在燃烧。他的雕弓斜背在肩头,而他的身子也绷得像只强弓,目不转睛地瞪着铁昆仑。

铁昆仑也终于看到了那张弓。这张弓以松木为弓背,以鹿筋为弓弦比寻常的弓大出许多。若非惊人的膂力,哪里能拉动?

铁昆仑面对杀兄的仇人,反而平静下来,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那少年望着铁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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