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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前传-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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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师父永远与世无争地,应该象陶潜、七贤那样在山水中慢慢死去,或者象屈原那样绝望自杀死去。这种人注定不会显贵,甚至注定要清瘦。以师父的技智,倘若积极入世,不知要造福多少百姓,可他偏偏不去改变这个他看不惯的世界……”

连日来,无论冯蘅如何婉转逢迎,也见不到黄药师的笑颜。冯蘅想不到一册经书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是无比难过,含泪苦劝,黄药师哪里听得进去?明知众弟子已离桃花岛而去,黄药师依旧把众弟子大骂了数日。

冯蘅见丈夫连日来始终闷闷不乐,若无其事地说道:“药师,我再把《九阴真经》默写给你吧!”

黄药师听到妻子这般承诺,心头一喜,眼中霎时映出光芒,紧紧握住冯蘅的纤手。

冯蘅顿觉一阵寒意袭上脊背,而面目仍然习惯的微笑着,好让丈夫心平气和。

黄药师微觉异样,旋即知她实为安慰自己,不免担心道:“你已有孕八月,不宜劳累。何况那经书在阿蘅脑中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吧。”

冯蘅道:“再等些时日,恐怕忘得更多。就让阿蘅再试试吧。”于是又铺开纸张,提笔写字。她对经文的含义本来毫不明白,当日一时硬记,默了下来,到如今却已事隔三年,怎么还记得起?冯蘅爱极了丈夫,不忍拂了他意,冥思苦想,昼夜不息,她不能让丈夫失望,不敢让丈夫失望,害怕让丈夫失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冯蘅连日来默默不响,用心写书,苦苦思索了几天几晚,最终只写下了七八千字,却都是前后不能连贯。

冯蘅放下纸笔,慢慢研着墨,直如研着自己的生命,砚中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发觉自己竟然如此仓促的老去,如此仓促的耗尽了生命。

一阵眩晕袭来……

冯蘅闭上眼睛,竟然觉得些许轻松。从今以后,我又能归于宁静而长久的栖居,我的心力已尽……心思又回到那个空灵的境界,这个聪慧而蓬勃的男子耗尽我的生命,跟着他疾雷震山,飘风过海是我心甘情愿,我能报答他的,也无非是这短短的三年!这是我瞬息零落的刹那芳华。我终究累了,我想睡去,一暝不觉。我不再努力去记诵那茫然的经文,为着他的心愿,我竟然也死在这我并不知晓的武林秘籍之上!年少时自己曾不屑于寻常巷陌的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念着白首如新的神仙眷侣。直到今日我方信了这高山流水终不如柴米油盐耗得长久。我也曾以为我能相伴药师数年便可心满意足,可今日松了手将离去,却陡然羡慕起那儿女灯前的寻常夫妻。可是药师,他肯和我做得这般寻常夫妻么?这是我自己择的夫婿,自己择的命运。上天让我偿了心愿,也收走了代价,只是我从前并不知道代价会如此高昂。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没有预见,我因此竟无法抚养我的孩子。

剧痛袭来,冯蘅努力换了一种对胎儿有利的姿势,忽而闻到窗外那株刚刚开放的木芙蓉的香味,和初秋清晨凉爽的风露拂进窗柃,心中一片安宁。

黄药师听到冯蘅呼唤,大步进来,万没料到冯蘅心智耗竭,竟而流产,待她生下了一个女婴,她自己可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黄药师深责自己不太知道妇科的禁忌,不该太相信妻子,一时只顾叹息不知如何是好。任凭黄药师智计绝世,医书高超,却无计可施,终至药石无灵,眼看救不了爱妻的性命。

黄药师见冯蘅气息越来越弱,眼看救治不活,不由悔恨不已。弥留之际,冯蘅拉住黄药师的手,问道:“咱们的孩子好吗?”

黄药师忽见她神智清明,问自己话,显然回光返照,满眼都是泪水,于是轻声应道:“是个女孩儿,长得象你。”

冯蘅大感安慰,道:“还没给女儿起名字吧?”

黄药师道:“阿蘅最会起名,还是阿蘅来取吧。”

冯蘅道:“我在芙蓉轩里闻着木芙蓉的花香生下她,就叫蓉儿吧。”

黄药师喜道:“好好,就叫黄蓉。”

冯蘅又道:“我没有能为你办好最后一件事,对不起。我要让你多多保重,自寻快乐度过余生……”

黄药师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上话来。

“当女儿长大成人,一定不要嫁给一个太聪明的男子。她会一身安康,享尽天年。”冯蘅一字一顿道,“阿蘅活不成了,最是放不下你们父女两个……”

话未说完,双目一闭,两行泪水滴了下来……

黄药师痛不欲声,冲到屋外,直把头往树上撞,桃花舞落,天昏地暗,何似人间!

二十多年后,黄蓉嫁与笨侠郭靖,在桃花岛芙蓉轩生下一女,想起父亲讲述当日之事,深念为母之苦,便将女儿起名芙儿。

数日来,黄药师形如枯木,兀自在冯蘅灵前呆坐,饶他足智多谋,千算万算,却算不出冯蘅累死这一步,忍看爱妻惨死,万念俱灰,心智颇为失常。当初华山之上,冯蘅将自己药昏让王重阳独得经书,实是高瞻远瞩、先见之明。岳门三煞得经惨死,王重阳得经立死,今日冯蘅得经亦死。难怪当初黄裳前辈将经书紧锁庐山简寂观,斥为邪魔,实是一番苦心。如果自己当初不贪心,冯蘅未必就死,桃花岛也不至如此败落,思想起来,悔恨不已。

这日见,忽听老顽童在屋外大呼小叫:“黄老邪,你出来,快把老顽童的真经还我!不然我把桃花岛掀个底朝天!”黄药师立时勃然大怒,心中所想,俱是这周伯通若不把经书带到岛上来,阿蘅不能累死,心头十分恼恨。

周伯通并不知黄药师新近丧妻,施施然走进来,指责道:“江湖盛传说桃花岛门下黑风双煞得了《九阴真经》,练就了几种经中所载的精妙武功,到处为非作歹。”

黄药师知骗他不过,恶道:“伯通,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绝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桃花岛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

周伯通早已经打听清楚才来找黄药师算帐,不想今日黄药师依旧强辞夺理,大发脾气,叫道:“我老顽童要找嫂夫人出来评评理。”

黄药师一脸苦笑,道:“你不见这里供着内子的灵位?”

周伯通进来就见他闷闷不乐,一听此言,不由“啊”了一声,自己也万没想到冯蘅二十岁就短命死去,抬头见供桌上果然放着“桃花岛女主冯氏灵位”,白花白幡,凄惨肃穆,于是点了三支香,在她灵位前恭敬行了三个礼。黄药师肃立一旁恭敬还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周伯通把香插好,跪在地下蒲团之上,捻起几张黄纸,在长明灯上点燃了,轻放入面前盆中。古来死者为大,周伯通这点倒不犯浑。

只听黄药师在一旁冷笑道:“老顽童,你也不必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炫夸甚么狗屁真经,阿蘅也不会离我而去!”说着满脸怒容的盯着周伯通,忽而眼中流下泪来,过了半晌,才把冯蘅的死因说与他听。

周伯通知他喜怒无常,性子难以琢磨,又见他爱妻逝世,心智失常,总是胡言乱语,怒气渐消,也不愿再跟他计较什么,笑笑道:“你是习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

黄药师黯然道:“我这位夫人与众不同。”

周伯通道:“你死了夫人,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老婆死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黄药师跳了起来,双眼一翻,道:“你说什么话!”

周伯通依旧笑道:“我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有甚么说不得的?黄老邪你做人也真正失败,你可以逼着江湖上的人参加你的婚典,事实上却没有几个真心的朋友;如今你老婆死掉了,前来吊孝的不是我老顽童一个么?”

黄老邪怒不可遏,发掌向周伯通劈去,正是“落英神剑掌”的厉害招数,二人就此动上了手。

周伯通终究武功不济,黄药师毫不留情面,转眼把周伯通打得重伤呕血。

周伯通从没见他如此愤怒暴虐过,心下大骇,转身就逃。跑了数里,看见前面有个山洞,想也不想便钻了进去。那洞口正是昔日死火斋,大魔头冯致虚曾在里面石壁上刻下伪“双手互搏”,害得岳见龙疯魔,黄药师心里深恨之,早把死火斋炸了。房屋坍塌,尚有部分地洞露在外面。

黄药师对这道路再熟悉不过,知道老顽童毕竟躲在里面,于是追到洞里将他暴打一顿,还打断了周伯通的两条腿,叫道:“老顽童,你快把《九阴真经》的上卷拿出来,我要火化了祭奠阿蘅!让阿蘅在地下知道,她苦思不得的经书到底写的什么。”

周伯通嘴里不服,叫道:“只要你一用强抢夺,我就把经书毁了。”

黄药师哈哈笑道:“我不信制服不了你!量你也逃不出桃花岛,我总有法子叫你离开这洞!”说着转身离去。

周伯通却不服输,笑道:“那咱们就试试!”

黄药师以后数日间更是日日来逼,暗中却也派哑仆送给他饭食吃。周伯通知他理亏,心志弥坚,把经书藏在洞内,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始终不与黄药师《九阴真经》,二人一耗就是一个多月光景。

这一个月间,黄药师曾经亲赴雁荡山至一真人处找寻起死回生回生之方。至一真人是自己昔年铁衣教部下萧洞玄、杜梦乾的师父。黄药师与他叙了一段旧,将自己心爱的一枝方竹杖送与至一真人求他救冯蘅活命。方竹杖产于巴蜀,是他自己婚典之时,段智兴送的贺礼,十分珍贵。至一真人微笑着答允,即转入后厅。

黄药师在观中左等又等,始终不见他跟自己到桃花岛救人,闯进去一看,岂知那至一真人已将方竹刮成浑圆,正涂红漆。黄药师暗想,送他金鱼,难免汤镬,至一道长医名虽盛,实无起死回生之能。

恼恨之余,万念俱焚,黄药师杀死至一,返回桃花岛,只用二十几日便指挥手下哑仆打造出一艘大船。

原来他见爱妻身死,痛苦万状,了无生趣,一意便要以死相殉。他自知武功深湛,上吊服毒,一时都不得便死,死了之后,尸身又不免受岛上哑仆糟蹋,于是打造了这艘花船,以殉全家共同出海赴死之念。

烈阳之下,一条青色身影缓缓向海边移动着步子,这人形神清矍,不过三十岁上下,表情麻木冷酷,只顾呆呆前行。他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女婴,婴儿头上赫然扎着黑色孝带。海风拂过,青衫呼喇喇响起,衣诀荡逸身后,他也不侧头避风,一时间头上乌丝随风沸扬,一望之下,煞是威风。此人就是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

黄药师身后,跟随着二十多条壮汉,这些人正自用力将一艘大船拽到沙滩上。那船新造,雕画精美,实是一艘价可连城的花舫。几个哑奴在前面铺滚木,大船跟在黄药师身后向海滩上移动……

画舫的船舱里,躺着一个美人。她安静地躺在花丛之中,紧闭双眼。那花有珍奇花卉,也有无名野花,郁烈芬芳,重重叠叠簇拥着那个女子。那女子脸上红润之色早已褪去,白得骇人。她就是黄药师的妻子冯蘅。她,已经死了。黄药师唯一心爱的女人已经死了。

整个队伍来到海边,脚下是金沙,眼前是碧海。大船刚刚下海,那些汉子肃立一边,表情古板,均是不敢抬眼。

黄药师也不抬眼看他们,冷冷地说了一句:“狂诗、烈酒、古剑、飘须,你们四个来摆船。”

一言既出,人群中四人浑身大震,神色慌张起来,既而变得十分可怖。那被唤做“烈酒”的正是当年少林武僧赵宗印。其余的汉子显然逃过一劫,表情均有些幸灾乐祸。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狂诗、烈酒、古剑、飘须”四人虽然胆战心惊,最终还是颤栗着拱手一揖,随后搭上舷梯,走上大船。

这四人没有回话,因为他们都是哑巴,尽管他们上岛之前与人无二。这些人平日在江湖造恶多端,被黄药师捉到岛上,药为哑奴。

黄药师走到船下,纵身一跃,但见青光乍然一闪,身形已稳稳钉在甲板之上。又见他一撩衣襟,双膝跪在那女子近前,口中喃喃道:“阿蘅,全是我的错,你死了,我还能偷生独活么?我带着咱们的蓉儿一起走,去安安静静地生活……”不觉间,两行热泪已滚落唇边,黄药师凄然苦笑:“黄药师,你还有泪?”

黄药师口中兀自喃喃不休,悲到极点。忽听船下有人大声喊叫:“黄老邪,你要走可得带着我!你要把我扔在这里跟这些臭哑巴作伴么?难道我那半部《九阴真经》你也不抢了么?”

黄药师心中恼恶,疾步走近船舷,向下大声叫道:“周伯通,不许你再提《九阴真经》!”

周伯通此时伤腿刚能行走,便来和黄药师作对,在船下伸出舌头,挤眉弄眼地做起鬼脸来,笑道:“我偏要说偏要说,你家死了老婆便不许我说话么?当真可笑啊!”

黄药师又被触痛心事,心下大怒。

那周伯通依旧大叫道:“按照华山论剑定下的规矩,《九阴真经》就该归我全真教所有,先是那个不要脸的老毒物来抢,又是你老婆非看不可,哈哈,现在你害死了人啦,看你的小女儿怎么养活。”

黄药师手爪紧扣船舷,须发戟张。

周伯通交见激怒了黄药师,大笑不止,叫道:“哼,老子打不过你,你就把我关起来,逼我出另半部经书,真真好不要脸!《九阴真经》就在我这里,你要就来拿啊!”说完转身就跑。

黄药师正为自己当初的作为懊恼不已,恨不得替冯蘅死了,突然又被周伯通数落一番,盛怒之下,身形如飞,疾疾向周伯通射去。

周伯通一转身形,叫道:“老子就是找你打架来的!”一记“翔空彩凤”,身子横在半空,双掌拍出,掌风飒然。

黄药师忙将身子侧开,“白马现蹄”之式让开双掌,将怀中襁褓移到左边,右掌刺出,施展的正是独步江湖的绝学——落英神剑掌。

二人斗得正急,周伯通口中丝毫不缓,道:“黄老邪,你知道打不过我,竟然和女儿一起跟我斗,哎呀呀,当真服了你。”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叫道:“你待怎的?”

周伯通眼睛一眨,道:“你我有仇,咱们单独打过。”

黄药师望了一眼怀中的黄蓉,婴儿正自熟睡,竟未醒来,心念一闪,道:“好!今日非收拾你个服服帖帖,乖乖地把真经交出来给阿蘅殉葬!”言毕,飞身跃出丈外,将黄蓉轻轻放在沙滩之上,转身又待出招。

周伯通见他单独来斗,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坏笑,急忙双掌疾错,连拍十余掌,黄药师见他武功居然略有长进,不敢怠慢,心念专一,凝神拆解。转眼见二人对了十余掌,周伯通终究不是对手,被逼退数丈之远。

黄药师哈哈一笑,化拳为掌,一记“猛鸡夺粟”直朝周伯通面门捣来。

战至酣际,猝不及防,周伯通眼看必受重伤,情急之下大声叫道:“你女儿呢?”

黄药师心头一凛,收拳回看,见襁褓尚在,方知中计,回头看周伯通时,见他面皮已被自己拳风扫得发红,禁不住冷笑一声道:“道兄只学到王真人的皮毛功夫而已,可要小心了!”

周伯通捂着脸,道:“好好好,你还来真的……”边说边退,转眼退到黄蓉身边时,突然弯腰将她抄在手中,撒腿就跑。

黄药师见爱女被掠,心下一急,发足狂追。

只见周伯通跳上前面一块巨岩,转过身来,道:“黄老邪,你站着别动,你要是跳上来,我就把孩子扔下去!”

东邪怕这浑人一时兴起说到做到,忙陪笑道:“老顽童别乱动,你想要怎样?”

老顽童见他果然停下不动,脸上笑得又十分难看,说话也是罕有的和气,心下大喜,道:“带我一起离开桃花岛,不许再来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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