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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乱君心-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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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皆惊叹,大赞之余也不乏有人心存疑虑。

也难怪,从帝京到华云山,一路疾行,除于驿站更换马匹,大多遇宫不驻,遇店不歇,就连官员的朝拜也免了,于是原本近两个月的行程只二十余日便结束了。这样短暂的时间,就算生出三头六臂也无法一一筹备齐全,偏偏他宇文玄逸做到了,至目前为止又让人挑不出岔子。基于人心里但凡对出乎意料的事便要生出些疑虑的惯性,所以一部分人在提心吊胆,一部分人准备幸灾乐祸。

皇帝更是积极,突然病发又突然病愈后,便一直处于斋戒状态,所以祭天之前的三日斋戒早于路上超量完成,亦于路上便命人早早写好祝版上的祝文。这般迅捷,直令一干人心存疑虑,却又不好发问。只有苏锦翎明白,皇上是想尽快祭天完毕,好去寻那位大|法师,因为皇上的病再也耽误不得了。

而清宁王时时关注皇上的行程,料定皇上今日恰好驾到,便于前一日宰好牲畜,制作好祭品,整理了神库祭器,专待皇上登临,结果再次备受赞誉。

又令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最后由礼部侍郎进行全面检查。

这一切,皆在皇上率众人来到山脚之际准备完毕,只待皇上一到便可直接登临。

因为祭天时辰为日出前七刻,所以他们还是来得早了,于是中途停步,日暮时便在一处缓坡休息。

山间风凉,夜露湿衣。

苏锦翎裹着厚厚的貂裘,依然冻得鼻尖冰凉。她只不明白,既然要分作两日行程,为什么不于山间建一座房子,竟是要连皇上都要跟着露宿受冻。

皇上却说,既是来祭天,自是要心怀虔诚,才会得到上天怜恤,禳灾祈福。

皇上经了这一日劳累,身体愈发虚弱,这一句后便沉沉睡了。

随行的王公贵族各有准备,均裹了厚重的皮草就地卧倒,一眼望去,蜿蜒迤逦的铺了一路,很是有趣。

一会工夫,便四下静寂,只听得山呼林啸,火光噼啪。

她却了无睡意,对着被火光隔绝的黑发呆,又见守卫的龙翼军于火光中仿佛化作肃穆的雕像,顿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目光游移,自觉不自觉的寻找那个雪色的身影。

当然,她知道她是看不到他的,因为下午时候,皇上阅毕祝版,便遣煜王代其至皇穹宇上香,到祭坛看神位,去神库视边豆、去神厨视牲……他这会应是歇在山顶的斋宫吧。

夜风清冷,心底平静无波,却空得没有边际。她数次起身想要四处走走,于是那火光中的雕塑便活过来,很有礼貌的将她送回原处休息。

她只得靠着石壁,任由摇曳的火光在视线一点点的模糊暗淡。

295山顶日出

忽的,似是有什么遮挡了昏暗的光亮。

她骤然惊醒,却见面前立着一人。

夜间视物不清,她只依稀根据服色辨出他是龙翼军士。

那人递给她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触手柔软顺滑,原是一袭白狐风麾,内里还藏着一个小手炉,将整个披风都暖得热乎乎的。

轻轻嗅了嗅……淡淡的甘甜之香沁入心脾,于是那空落便被这温软的香气一点点的填满,又于腮边浮出淡淡的红晕,于眼底溢出一片氤氲。

“王爷说请姑娘不要乱走,夜深路滑,若是跌下山去就不好了。”

“王爷……”她有许多话要问,却是哽在喉间。

那人却是个识眼色的:“王爷一切都好,请姑娘不要挂心。”

唇现笑意,不觉再次望向那片蜿蜒迤逦。

玄苍,你在哪?你将这披麾给了我,自己不冷吗?你只是担心我受凉,而我又怎忍心让你忍受这山风侵袭?而你,既是已准备将我割舍,又何必费这般心力?

一声轻叹,将风麾递回。

那人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当即怔住:“姑娘……”

却见她踌躇片刻,将手炉自披麾内取出,闭了眼,再无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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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苍接了军士送回的披麾,起初眉心微蹙,然而很快发觉置于其间的手炉不见了。

有怨,又不忍他受寒,亦不忍他担心……这便是她的心思。

眸中冰寒乍然裂了道口子,柔波满溢,温软了僵硬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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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就被叫起赶路。火光中,人影重重,缤纷错乱。前方是化不开的黑,耳边是单调的步履窸窣,一切恍若一场沉闷难醒的梦。

然而忽有钟声传来,不知在何处发起,却于山间盘桓缭绕,直入人心,整个人仿佛涤荡在起伏的波浪间,化作扁舟一叶。

苏锦翎蓦然抬了眸子,惊见有三盏极为华丽的天灯悬于西南方的夜空之中,周遭烟云缥缈,泼雾摇红,恍若仙境。

灯光旖旎中,是一巨大的圆形祭坛,称为圜丘坛,有三层之高,皆白玉石堆砌,恍若明月落入凡尘,莹莹有光。

其上设七组神位,每组皆用天青缎子搭成临时的神幄。上层圆心石北侧正面设主位,为皇天上帝神牌位,神幄呈多边圆锥形。第二层坛面的东西两侧为从位,是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神幄为长方形。皆庄严肃穆,甫一望去,顿生敬畏。

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供品。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数量之庞大,令人目不暇接。

上层圆心石南侧设祝案,皇帝的拜位则设于上、中两层平台的正南方。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横陈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蔚为壮观。

四围飘摆着各色彩幡,旋转摇曳,瑰丽万千。又伴着铃声叮叮,乐声阵阵,宛若天籁神曲。

于短短数日内,竟安置得如此周到妥帖,百无一漏,尽显皇家天威,不愧是才智超凡的清宁王!

众皆惊赞不已,却见一冰色人影仿若乘云而来,敞袖飘举,衣带当风,率守卫一众齐齐跪下:“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顷刻间,众皆跪拜,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寰宇。

“平身。”

皇上声如洪钟,于耸入云霄的华云山顶回旋环绕,良久方休。

皇上卸了明黄玄狐大氅,早有玄色的云纹九龙祭服加身。他昂然而立,威仪赫赫,自左步入祭坛,至中层平台拜位。

此时燔柴炉,迎帝神,乐奏“始平之章”派x派i小n说d后j花整'园论'理坛皇帝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众皆跟随,虔诚跪拜。

一时之间,祈祷皇上健康长寿,祈祷苍生幸福安康之心可表天地,可昭日月。

迎帝神完毕,奠玉帛、进俎依次进行。

似乎每个环节都差不多,只行初献礼时多了“干戚之舞”,然后司祝跪读祝文,乐声暂止。

祝文冗长枯燥,极尽华美之词,听来昏昏欲睡。

苏锦翎夜里没有睡好,跪在那亦有些摇摇晃晃。她偷偷打了个呵欠,目光流转间再次恰好碰到宇文玄苍,后者仿佛已注视她许久,眸底深沉,难辨喜怒。

她转了目光,依然觉得他在看自己。望回去,果真。

无论如何,他的决策仍是她心里的郁结,纵然可理解他的苦心与筹谋,可理解他心系天下万民想要整饬朝纲建立自己理想中的更为清明的朝堂的宏愿,她也愿意帮助他,期待他的成功,可是这种方法……她心底始终排解不开,又不明他现在的用意,一时心绪烦乱,索性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子,拿脊背对他。

这一动,却正好将宇文玄逸纳入视线。但见那人经了多日的忙碌消瘦许多,却依然风采卓绝。他亦正望着她,见她抬了眸子,困得眼泪汪汪,不觉唇角微勾。

宇文玄苍看不到苏锦翎的神情,却见宇文玄逸笑意深深的望着她,顿时眉心轻蹙。

宇文玄逸如今放了辅政这一显赫要职,放了这在关键时刻出头露脸广博名利的机会,怕不就是为了她吧?

还记得那个雷雨之夜,他与自己一同出现在梳云阁,电光闪烁间,他笑意微微,不避不让……

宇文玄逸,你倒是当真无所顾忌了呢……

“奉平之章”又起,祝文已毕。皇上行了三跪九拜礼,到配位前献爵。

礼罢,却是立于位前,负手远望。

众人纷纷循着望去,却只见天地昏暗苍茫,仿若混沌,不仅毫无景致,更令人倍觉压抑。然而就在众人极为不解之时,遥远的天地之交忽的现出一丝浅白,未及看清,那线浅白便渐渐扩大明亮,横铺开去,仿佛在天边撕开道口子,放出云雾翻卷,五彩斑斓。

苏锦翎只觉那口子的形状恰似一只巨大的眼,正在缓缓睁开,于是一星红彤彤自下方升起,小心翼翼却又无限欣喜的一点点跃出,终于化为巨眼中的璀璨瞳仁。

刹那间,万丈光芒冲破了云层,驱散了黑暗,如一件极为耀眼的披风在天边只一抖,旋即铺展开来,似风逐浪,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将眼前的一切染作铺天盖地的金红。

林木,山峦,溪涧,飞鸟……皆在这慈爱祥和的普照中尽展风华。

站在这天下最高的山巅,微抬了手,便有洒着金星的云雾落在掌心,微垂了眸,便可将万物尽收眼底。

如此高远,如此豪迈,即便穷尽世间所有,亦难抵它万一,何况是区区一个女人?

“若是你站在这个位子,你愿意将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赠他人吗?”

誓师那日,太子的俯首低语忽然响在耳畔。

心下一惊,急忙回头寻找宇文玄苍,却撞入一双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

那风姿超群之人立在山巅,在光芒中更显瑰姿艳逸,一身冰色长袍尽染了朝晖。风吹起了他的长袖袍摆,牵引了他鬓间的散发,整个人翩然欲飞,仿佛是这钟灵毓秀中最精妙的一笔。

然而万般瑰丽不敌那一双眼,点染了霞光,浸润了晨雾,就那般看着自己,仿佛蕴藉了亘古的柔情,仿佛牵扯了无数的缠绵,一瞬不瞬的对着她,望着她。

她好像在那眸中看到一双小人儿,亦如他这般衣袂翩跹,霞光绕身。

恍若被催眠般,竟无法挪开目光,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引力要将自己吸入那双眸中,化为那一双小人儿。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无语,却胜似千言万语。

有金光穿破云雾,似一柄利箭刺入她的眼,刺入她的心。一时间,仿佛有什么豁然开朗,一串串似是来自无数个前世的记忆如破茧的蝶般翩然而出,连绵不绝。

来不及仔细观瞧,甚至这种奇异的感觉刚刚发生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

甫一回头,惊见原本云雾缭绕的半空忽的凝成若干人形并随之降下,个个手持利刃,身披彩锦,行动间,金光闪闪,刺人眼目。

莫非是天兵天将?

难道真的有天兵天将?

若是天兵天将,为什么大家会如此紧张?龙翼军已经蜂拥而至,王公贵族亦乱作一团……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却觉得身上忽然挨了一下,整个人骤然腾起,直向悬崖边飞去……

她依然在诧异于这种种怪异,然而这一瞬,有风声呼啸而过,细草青苔交织成深浅不一的碧色锦缎抖动着退去,那参差的悬崖于漫天霞光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坠崖了?!

未及恐怖,忽见一片轻盈向自己飞速滑来,背映天光,衣袂飘飘,翩然如蝶。

她怔怔的看着那梦幻接近,看着他环住自己的腰身,唇角一勾,笑意魅惑动人,似是丝毫不觉现在有何危险,倒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296幕后真凶

下坠骤然停止,只短暂一顿,便直向上飞去。

她仿佛也变成了蝴蝶,轻灵飘逸,自由自在的漫游在流岚清风中……

然而下一刻,她被放在斜出峭壁的一颗粗大的树上连同树枝一起被捆了个结实,然后便见宇文玄逸冲她诡谲一笑,足尖只一点,人便如流星一般飞速掠上悬崖,转瞬消失不见。

却有打斗声从距离此处数丈远的崖顶传来。

于是,她方明白,自己担心了一路的行刺事件终于在此刻发生。

她忽的紧张起来。若依方才所见,那恍如天兵天将之人定是会什么魔法,否则怎么会凭空出现?既是如此,那滞留在祭坛的人会不会……

不断有打斗声滑落,震得身下的枝叶簌簌作响。

无法看见,却无法不想象,只一会工夫,眼前的苍翠似是化作无边血海。

玄苍……

“啊——”

一声惨叫自头顶传来,紧接着,一个如霞光包裹的“天兵”就手舞足蹈的从天而降。

苏锦翎眼睁睁的看着他擦过自己的身边,将那枝叶刮得震颤不已。

那“天兵”也发现了她,大概万分惊异于此处怎么会突然冒出个人,于是惨叫顿时戛然而止,亦忘了自己肚子上还插着把刀,只目不转睛盯着她,满脸惊愕,再无半点挣扎的往云雾弥漫深不见底之处坠去……

————————————————————

光芒渐升,流岚渐散,打斗声渐歇……

是要结束了吗?

她一阵喜悦,然而下一刻指尖却不可遏止的颤抖起来,身上的束缚亦仿佛转移到心上,层层勒紧。

是要结束了,而且终要结束,只是不知,在那高高的山顶,究竟是谁最终傲然挺立。

兵戈声止,有隐隐的话语之音飘下。

她屏住呼吸,努力从过耳的风声中筛出那人的声音……竟是皇上!

心底蓦然跃上喜悦,鼻尖随之一酸。

皇上无事,说明刺客已全部拿下,她亦不禁要庆幸,否则真不知该找谁救她上去。

然而皇上虽没事,可是别人……玄苍……

她刚要呼救,忽听有人禀奏。

山间风大,拂动枝叶窸窣作响,却是将那人的话一字不漏的砸到她耳边。

“臣以为今日刺杀一事定是清宁王早有安排!”

一阵风过,树枝拼命摇晃,眼中的一切顿时如波澜起伏翻卷。

她急忙闭上眼睛,然而又有无数个声音接二连三的纷乱砸下。

的确,一路平安,却单单在祭天时出了乱子,而且正是他里外操办了祭天的所有事宜,也便最方便设下埋伏。

的确,为了保护皇上,准备了十几辆一模一样的御驾以混淆视听,委实难以一击即中,而能够在祭坛上祭天的人一定是真正的天子,且若无清楚内里的人协助,刺客要如何隐藏得不动声色?

的确,从他领命开始筹备到皇上御驾来到华云山下,一切环节的安排都恰到好处,怎能不证明他早有谋划且迫不及待?

的确,此番他原本应该在京辅政,却偏偏要随扈出行,打的是什么主意?且若无鬼祟,又怎能毫无异词的接下于短期内筹备祭天事宜的艰巨任务?

……

他们说的都没错,可是宇文玄逸当真会是操纵刺客行刺皇上的幕后主使吗?

他们七嘴八舌,却听不到宇文玄逸为自己辩解一句,皇上也陷于沉默,难道是准备做最后的决断吗?

“救命……救命……”

她忽然大声呼救。

崖顶骤然一片静寂,紧接着骚动起来,于是苏锦翎看到悬崖边陡的出现了一排脑袋,仿佛给冷峻的悬崖镶了道活泼的边,皆定定的看向她,还指指点点,一片惊讶。

她的脸便有些发烫。

的确,被这样狼狈的捆在半山腰让人观赏实在是……

她正自懊恼,忽见一片轻盈凌空而起,越过那些人,在清透如水晶般的天幕映衬下,化作一只冰色的蝶向她飞来……

身上的束缚旋即消失,他环住她的腰,足尖只一点,便向着上空翩然飞去。

她看着那条绑缚她的白绫曼妙飘落,目光缓缓移至他的脸上。

此刻,她清楚的看到一双小人儿映在他的眼底,被那覆了清冷的春意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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