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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债-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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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万。”

  郝晨并没有推辞,他说:“钱我有。但是这两天你有空来我家谈谈,我有个事找你。”

  “行,我下了班就去,咱哥俩好好聊聊。那我挂啦?”

  “我等你呵。”郝晨那边也挂了。

  这出乎了徐志远的预料,在借与不借之间还有第三条路,‘有空谈谈’。会是什么事呢?正琢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一股香水味从自己座位前飘过,他赶忙抬头看见章经理正从这里经过,于是也站起来快步跟上去。喊他章经理还是罗伯特?半路上拦住人家好不好呢?他思索着一直跟到人家的座位。

  “章,章经理您好。”还是称呼官衔,人家爱听。他想。

  “哦,是居里。有什么事吗?”罗伯特章很喜欢喊员工的英文名字。

  ‘居里’是徐志远来应聘前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子。他崇拜这位缜密的科学家和他的夫人,两口子都兢兢业业刻苦钻研最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

  “我打算买套房子,中介说要您给开份《工资证明》。这不没影儿的事么。” 

  “没影儿的事?”章经理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猛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是说银行净干没影儿的事。还得麻烦您……嘿嘿。”徐志远赔笑两声。

  “噢。”章经理听明白了,他说:“银行可不干没影儿的事,关键是你自己得想清楚。你先填好这份表格,然后交给我盖章。”罗伯特拿出一份表格放在桌上。

  “噢,谢谢您。我再问问公积金贷款就怎么办理?”

  章经理说:“你上个月刚把保险转过来,应该不行。公积金得在开发区上满六个月才能申请办理。OK?” 

  “噢,那我就办按揭吧。反正也多不了多少钱。”徐志远悟出句尾的英语单词用升调是什么意思,它接近于‘就这样吧’,这是不需要回答的近乎逐客令的一种结尾。居里徐挤出一脸笑容,客气地走了。

  上午十点多钟是办公的黄金时间,员工们都闷头干自己的业务,屋里比较安静。这时人事经理罗伯特章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站到屋子的正前方,背对着门口。他环视大家双手使劲击掌。人们不约而同被掌声吸引了,都朝他望着。

  “大家注意啦,我说一件事。OK?”他面带微笑地说。“上周四我们办公室全体员工在市里的喜凯丽酒店举行了见面会。会议办得非常成功,集团总裁和中国区总裁都发来邮件对天津公司的热情款待表示感谢,也对全体员工表现出的精神面貌非常欣赏。OK?”他停顿一下看看大家接着说:“这几年整个集团在全球的市场份额节节攀升,产品非常热销。所以去年董事会做出决定,在中国建立分公司。而且把地址选在了当今改革开放的热点城市……美丽的天津。OK?”

  按照惯例,朗诵者或主持人在收尾一句拉个长音把声调放得高亢一些是为了获取掌声的,可是罗伯特章却习惯性地在句尾吐出一句英文。员工们不大熟悉美国文化里是否也该给掌声,所以只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罗伯特章用舌尖抿一下嘴唇接着说:“刚才总经理琼斯先生委托我告慰大家:我们天津分公司的前景是光明的,我们新组建的集体是团结的友好的。我们要发扬团队合作精神搞好前期筹建工作。OK?”说完,罗伯特来回环视员工们,等待大家的反应。在静寂的几秒钟内他夸张地咧着嘴,显示自己在微笑,以便带动大家的情绪。

  终于,坐在墙根的一个根本不懂中文的外国工程师礼貌地鼓起掌来,大家这才跟着鼓掌。徐志远夹杂其中热烈鼓掌,脸上洋溢着笑容。

  下了班车,往家的路上徐志远还回味着章经理的演讲。公司的前景是光明的,如此说来待遇也应该是丰厚的。他按自己的逻辑推理着,嘴角挂着笑容。

  正在脚步匆匆,忽然迎面遇上了父亲徐荣岭。起初他以为是巧遇,还大声问了一句:“买菜去?”

  谁知父亲却神秘兮兮,凑到近前小声说:“卖房的事商量好啦?”

  徐志远严肃起来,回答:“呵,定下来了。怎么了?”

  徐荣岭看看四周,又说:“咱是不是去你大娘那儿看看去。你妈跟人家吵了一通,也不知怎么样了。卖房的事还是问问你大娘吧。”

  “啊?还问她?房本不是你的名字么?你同意不就行了吗。” 

  “去一趟吧。咱们快去快回。”胖老头带着乞盼的目光等待答复。 

  儿子是个孝子,答应了。

  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在一片楼群的窄马路上低速行驶,停在一栋堆放着杂物的楼门前。从车上下来一对父子,正是一身半旧蓝色中山装的徐荣岭和身穿褐色夹克没打领带的徐志远。两人抬头往楼上阳台望了望进了楼栋口。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过后,木门开了。透过防盗门的铁条,徐志远看到一个面色锈黄身裹睡衣睡裤的少妇。仔细端详才认出这是堂兄徐志达的媳妇,她自打入了徐家好像受过惊吓似的总是表情呆滞无声无息的。

  父子二人被带到左手间屋门口停住了脚步,作了几个深呼吸然后安静地走进去。一张双人床上大娘盘腿而坐,背后摞着几个枕头支撑着上身。硕大的脑袋上头发散乱,眼袋下垂,双目无神,暗紫色的厚嘴唇耷拉着嘴角,这神态让人见了瘮得慌。徐志远有一种掉到狮虎山里的感觉,紧张得要命。

  “还来干嘛呀,亲戚都断了。我这心脏病也犯了,活不了了。”大娘看到小叔子和侄子便先声夺人,有苦先诉。她嗓门沙哑但中气十足。

  父子二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直挺着上身没敢向后仰。

  徐荣岭嘴里按老套子劝着:“他婶子做事不对,别生气。保重身体。”

  “您别生气,我们这不看您来了嘛。”徐志远随着父亲的话附和一句。

  “哎呀,气得我手脚冰凉呵。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妯娌,打她进了徐家的门就跟我明争暗斗呵。老的都不在了,她可现了原形喽。”大娘哭丧着脸,把几个句尾的感叹词拉出好长的音。

  “这么大岁数了老吵来吵去的干嘛呀?”徐志远劝了一句,夸张地皱起眉头以示对此事的重视。

  “志远呐,你说你妈妈感恩吗?当初你大爷看你们家不容易,你弟弟正上大学,你是刚参加工作,就把你爷爷的房子让给你们家了。可是办完手续我才看出来,她不是玩艺儿,还跟我对着干。你们哥俩也多少年不来看看我。除了你爸爸每年来两趟,这哪像个亲戚呦?”说着一拍大腿要哭。

  “我不是忙吗。这几年跳了几回槽,到哪儿哪儿忙。”

  “忙点儿好呀,有活儿干有钱赚。再看你哥哥,也没个正式工作。卖鸟,鸟市黄了。卖菜吧不会保鲜,全烂了。卖水果吧,这刚稳定两年,前几天开辆破车把人给撞了。什么保险也没上,这可怎么办呀?愁死我了。”大娘哭了起来。

  “别着急,我把志远带来看看怎么帮他。”徐荣岭说。

  “挨撞的还在医院躺着呢,家属来电话催着交钱,几万块呀。我们全家凑齐了还差一半儿。没钱怎么办呢?志达就挤了媳妇找娘家借去。他的脾气你知道呀,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把媳妇打得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还把家具都给砸了。孩子太小,吓得直哭。”

  徐氏父子一言不发,只是嘬牙花子。好像吃了烤牛板筋,牙缝里塞着肉丝似的。

  “你看着给点儿。”徐荣岭歪头看着儿子说。

  “我现在钱也紧。”徐志远嘟哝一句。

  “你们不愁钱。你爸爸每次来都夸你呀,一个月光工资就几千块呐。你哥哥和你嫂子一个月加一块也赶不上你一星期挣的呀。”大娘停止了哭声说。

  “税后就没多少了。”徐志远小声辩解着,但是脸上有些发烧。

  “你哥哥遇上事儿了你还不帮一把,跟我哭穷。说你没钱?你没钱你去高级饭馆消费去?上个星期你去那个叫什么什么?外国人一帮一伙的去……”大娘想不起来了,“秀莲,秀莲你来一下。”她朝对屋高喊。

  志达媳妇趿着拖鞋进来,靠门站立。

  “你去找工作那个饭馆叫什么名字?”大娘问道。

  “人家不叫饭馆,我不是跟您说了么,是大酒店,超五星级大酒店。”儿媳更正说。

  “嗯,对。你嫂子去那家饭店找工作去了,就看见你了。你是西装革履呀。那顿饭便宜的了吗?自助餐你吃了三盘子,末了还饶一盘子水果。还跟外国人眉来眼去的。没钱你能去那地方吗?我那小孙子要去趟麦当劳我都舍不得去呀。”

  “那次是单位……”徐志远被说得抬不起头来了,想实话实说解释一下那是单位出钱买单,却不能理直气壮了。

  “你嫂子也没个正式工作。三十大几的人了天天在家围着孩子转。前些天说出去找工作吧,也没个结果。”

  “有信儿了吗?”徐荣岭抬头问。

  秀莲眼光木然地摇摇头。

  “我怎么这么命苦呀,都不让我省心。”大娘嚎哭起来。

  儿媳取来毛巾递与婆婆擦眼泪。徐志远几乎把头埋在裤裆里,不知如何安慰。徐荣岭心里早有打算,用拳头砸了一下沙发扶手:“卖房!分钱!”

  大娘的哭声嘎然而止,用手巾抹干眼角的泪水静听下一步。徐志远心里也动摇了,一则堂哥遇难大娘如此伤心,二则父亲已作决定。看来怎么也得拿出点儿钱了。可是出多少呢?

  正在关键当口,忽听防盗铁门响动。有人呼哧带喘走进门来,从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和铁器与木门的刮蹭声徐志远听出此人是负重而入。

  “你爸爸回来了,去接一下。”大娘向儿媳示意,自己也向小屋门口张望。

  大爷回来了。已经有些愧意的徐志远心里顿时紧张得要命,不知不觉站立起来。大爷年轻时可是个爆脾气,街坊邻里都很敬畏他。上了岁数也是锐气不减,七年前爷爷的丧事期间他更显长者风范,嗓门大、办事果断。那时的大爷一头黑发、气色昂然、身形健硕、声如洪钟,举手投足像个干部。定出的财产分配方案也使四座感叹,挑指赞扬。这次大爷可能也得像大娘一样发顿脾气吧?徐志远的心砰砰地跳着。

  “荣岭来啦?”大爷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歇顶秃头、满脸褶子的小老头进了门口,第一眼就与垂手站立表情畏惧的徐志远打了个照面。

  “来啦?坐吧。秀莲给沏茶去。呵呵。”大爷一脸和气、不失微笑,但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最后的笑声怕也是挤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徐志远才接受了眼前这个衣着破旧、满是尘土、油迹斑斑,还明显矮自己半头的人是自己的大爷。简直不敢相信几年不见怎么老成这幅模样。

  大爷坐在炕沿上与父亲说着话。

  “给嘛钱,让那小子自己混去,惹了祸自己当呗。房子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就放心住着。”小老头一脸慈祥地说。

  “说的那是嘛话,亲戚还能不帮衬一把?荣岭已经同意卖房了,你就别瞎掺合了。到楼下小卖部买两瓶啤酒,晚上你们喝点儿。”大娘一推老伴儿。

  “妈,我去吧。”秀莲转身要去。

  “你去看孩子。就让你爸爸去,他在这儿把事再搅黄了。我瞅见他就生气。”

  “还是我去吧,我有零钱。”徐志远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面值纸币,一枚钢蹦从手指缝里掉了出来,他边说边弯腰去捡。

  “你别去,咱们接着说事。晚上大娘炒个菜,把你哥也喊来,你们喝几杯。”

  大爷站起身,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徐志远直起腰来,看着老人迟缓的脚步内心一阵酸楚。大爷的背有些弯了,还有不知是旧裤子走了形还是腿伸不直,膝盖部位竟也稍许弯曲着。

  “你大爷不容易呀,把房子给你们的时候我们家贩鸟的生意正火。我们家两屋子连同厨房厕所都是鸟,当时得值个二十多万呐。可突然间鸟市垮了,那些鸟加一块也不值两万了,唉。”大娘边说边叹气。

  “家称万贯,带毛的不算。”徐荣岭也叹道。

  “打那以后,你哥哥总埋怨你大爷:把房子给他们家干嘛?他们家俩大学生,都不少挣。”她抹了一下眼泪继续说。“打这次志达出事用钱我们才看出来,现在房子最值钱。当大爷的就得为家里操心。家产分不均,挨兄弟哥们忌恨,挨家里人骂。”

  “不能骂老人呐。”徐志远说。

  “不应该?你们年轻人还有不骂老人的吗?”大娘忽然急了,指着徐志远数落起来,“你们专门骂人家小妈妈和大爷。一张嘴就‘操你小妈妈’‘操你大爷’。小妈妈是二奶应该批评,可是当大爷的招谁惹谁了?当大爷的为一家人操碎了心,有谁能感恩带德念他的好处呵?以后你也是当大爷的,人家这么骂你你受的了吗?”

  徐志远被骂得差点儿笑出声来,急忙绷住脸控制住表情。导致了一股大气流从鼻腔里喷出,带出了两道鼻涕,他掏出手纸擦拭。

  “以后可别骂你大爷了。”徐荣岭对儿子说。

  “哎,我记住了。”徐志远说完后猛抬起头说:“唉,我没骂我大爷呀,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好么,差点儿让你们给绕进去。”

  “我当然没说你了,我是不满社会上的风气。”大娘把后背靠在枕垫上长叹一声,泪珠子又掉下来了,“唉,现在说嘛也晚了,我们家倒霉呀。”

  徐志远触景伤情又悔恨难当,终于下了狠心。他运着气说:“这房子我不能白住。您等着我回去商量一下,看能出多少?”

  “嗯,好孩子。”大娘又止住了抽泣。

  郝晨家住在一个色彩艳丽的小区里。保安戴着贝雷帽笔管条直地站在一个圆台子上,用手中的遥控器将横杆缓缓挑起。徐志远坐的红色夏利出租车驶进小区停在一个栋口前。

  郝晨比外国人还禁冻,四月里的天儿在家里已经穿大裤衩光膀子了。他半躺在沙发上问道:“哦?脑子开窍啦,也买房了。什么地点?说说。”

  “离我妈那儿挺近。五楼。”徐志远坐在侧面小沙发上向胖子伸出五个指头。

  “楼层跟杨俊一样。多大面积?”

  “九十七。”

  “这么小!比杨俊的小二十平米呢。退了,换大的。”郝晨说。

  “啊?这就要我命了。我满世界凑钱,愁死我了。我一合计把小房子卖了,添首付里。十六万,怎么样不少吧?”

  “哟,这就卖啦?先别卖,租出去,等房价涨高了再说。”

  “我没心思等。眼巴前的事弄利索了好在职场上拼一把。”

  “等等,在哪儿拼一把?”

  “在外企。我们公司是新建的,有很多升值加薪的机会。”

  “别说了,别说了。我找你来就是要给你洗洗脑。跟你说件大事。”

  “什么大事?”徐志远好奇地问。

  郝晨朝徐同学深情地点点头说:“那天稳居乱乱哄哄,一帮烂仔胡吃海喝没个消停,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他用手扳起一只脚放在另一条大腿上。因为胖的原因,他翘二郎腿比常人要费力一些,最多只能把脚脖子搭在另一条大腿上。“我想辞职自己干。”

  “噢。”徐同学静静地听着。

  “我不想给别人打工了。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对前途充满了希望,憧憬着能混上个经理,拿年薪,出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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