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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满纸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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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长安城一如既往醒来,没有人关心偌大一座城内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五更朝鼓“咚咚”敲过,城门郎立在高楼上,指挥他手下的校尉们开城门。赶早进城的队伍照旧排出半里地,胡商牵着骆驼,隔了几辆牛车冲他的同伴吆喝两句番语打招呼;卖菜老农歇在木板车旁,闲聊今年雨水多寡。黄土地上数道辙印深深,车马往来不绝。

一队宁王府侍卫策马奔出城门,前往扬州去虏柳熙金。

“烧鸡!冲啊!烤鸭!冲啊!”温府护院早起跑步的号子声隐约传入合欢院。

阿宽揉着黑眼圈进屋报菜单子:“郎主,今天的早饭有馄饨、麻油炸的槌饼、新鲜荏子和莱菔、昨晚上剩的半碟腌肉。现在摆上还是待会儿再吃?”

“如此简朴的早饭?!阿宽,你偷懒了,爷的份例不如护院?”薛思一听,这还了得,厨娘连热菜都不炒了,直接洗一把生菜缨子端上来,比喂山羊还省事。

“郎主您吩咐过,早饭不许上大鱼大肉。唉,仆妇们睡眠不足,待中午给您补热菜和热粥……”阿宽掩袖打了个呵欠,早知道什么都不会发生就不集体熬夜听墙角了,站着直犯困。

她把椅子拉开,边喊人盛饭边禀事:“温郎主破晓时分回的府,来院里瞧过。温郎主叫婢子给您留话,说公主那边他去讨了公道,问您有兴趣一起玩双虬戏水吗?”

薛思摇头道:“我没兴趣二男一女,叫他别再去招惹麻烦,公主和皇帝,温府惹不起。”

春娘为薛思摆好银箸,念及那位九公主位高权重,万一再招夫君去寻欢,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她道一声稍候,转身进书房写下一笺,让阿宽遣人送到公主别馆。

“写的什么?”薛思好奇地夺来,拆开读了两句,却是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公主会爱上这位写诗的王少年,而后再爱上另一位写诗的李郎君,那样便无暇顾及其他男子了。”春娘动用了她的后世见闻,打算把写诗的少年提前举荐给九公主。

“你肯定她爱这调调?”薛思读来读去,这诗挺好,比他在别馆遇到的那些文人写的好。

春娘莞尔:“不妨一试。我肯定她喜欢。”

薛思向后仰在椅背上,叹道:“爷败就败在不学无术上头……我若会写情诗,早就骑马采遍长安花了。春娘,你也喜欢这调调吗?”

“喜欢啊。薛哥哥,书房添一架子正经诗书吧。”春娘坐在桌前,循循善诱。

“很有道理,我该学一学如何写诗,以便吟些春诗春句,满足某位思春的小娘子所喜欢的思春调调。”薛思枕着胳膊,含笑戏她:“昨夜比往常攀缠更甚,柳春娘,莫非你……食髓知味?你说说看,我未清醒时,我们在榻上用的哪几式叫你如此欢喜呀。”

春娘双颊飞红,捂住耳朵直摇头,发髻上的步摇颤得叮叮作响。还没发生,如何说得出口。

薛思满意地看着他的小新娘羞红了脸,娇滴滴、嫩娟娟。他暗自感慨:稍加滋润便比露珠还要晶莹可爱,交给别人哪有留在自己身边放心……春娘啊,哥哥会认真负责照顾你。等你的嫁衣绣好,我们从合卺宴补起,然后洞房花烛。哥哥保证,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会缺。

“郎主,馄饨来了。”阿宽端着托盘问:“撒芫荽吗?”

“芫荽赏你,我们出去吃。”薛思打横抱起春娘就往外走。

春娘措不及防,连筷子也脱手落在了地上。她攥住夫君衣衫仰起脸,小声说:“你的胳膊不痛了?放我下来吧,扯到伤口不好,被人看见也不好。”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他边走边喊胖叔:“牵马,一个随从也不要。”

“胖叔,还有我的帷帽……”春娘忙补上一句。

“不许戴。”薛思低头蹭蹭她的额,笑道:“隔着厚纱如何能看清沿路景色。”

马儿撒开四蹄,稳稳跑在大道上。这是她第三次骑马,第一次逛长安。春娘牢牢抓紧鞍沿,胳膊都快僵得不会打弯了:“薛哥哥,能叫它跑慢一点么?我害怕。”

“一会儿跑进人多的地方,它自然会慢下来。”薛思环着春娘的腰,抖抖缰绳,问:“还记得我的别院吗?我拽你鉴了院中小金库,骑马送你回西市。”

“那时候骑着马,看着你,我有个念头。现在骑着马,看着你,心里竟然还是那个念头。”他收紧胳膊,让两个人在马鞍上贴的更近些。

春娘扭头问:“什么念头?”

下一瞬便失了呼吸,他的吻比东边赤金色的朝霞更飞扬。

吻毕,薛思圆了念头,心满意足:“柳春娘,你是隐藏在帷帽后的秘密宝物。”

而他是撩开了帷帽垂纱的那个人。

驱马踏踏直奔东市,那里有家食肆很不错,厨娘做得一手好蜜饯,各色糕饼点心深受小娘子们喜爱,氛围也好,有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比如大白天也爱在窗前掩了厚帘子,桌上摆着透明颇梨盏,盏中一簇簇烛苗散出小小的光晕,最宜**。

市口耍百戏的高台彩旗飘摇,春娘好奇地指着那边问:“他们结彩楼抛绣球吗?”

薛思勒住马,抱她下来,笑道:“我闻到包子香味了,看一眼去,说不定是哪家酒肆开张,搭起彩楼,聘杂耍班子来庆贺。”

及至走到跟前,两人才发现彩楼下是个擂台,一群商贾在办斗宝会。薛思无意于这些消遣,直接寻了高台旁边推蒸笼卖肉包的摊主,招呼春娘先垫垫肚子再往里面逛。

小包子热气腾腾,摊主一脸笑容:“十文钱,外送一碟小咸菜。”

薛思去解钱袋,右手抓空。再往左边摸摸,也是空的。他捧着咬了一大口的肉包子,尴尬地想起来了,今天出门太急,没带钱。荷包、扇子、熏球、玉佩……统统落在府中。

“好吧,我是纨绔,我不能单枪匹马地逛大街……假如现在有一群家丁,抢几个包子总不成问题。”薛思无奈,弯腰拔出靴内所藏防身匕首,放在矮桌上:“摊主,它有金有银有宝石,抵你的包子钱。”

春娘伸手阻拦道:“寻家当铺先押下,回去再叫人赎出便是。”

那摊主打量他们不像缺钱的,拱手笑道:“客官,何必舍近求远。旁边现成一场斗宝会,您把这宝石刀子拿上去亮个相,随便赢几文钱就够了。”

薛思不放心春娘一人久留人堆里,他没去当铺,就近到高台上寻了个珠宝商人,连宝石带刀子一并卖出,换得两袋子钱,还顺道从高台斗宝的商贾手中买回一套集锦墨。

“喏,送你的。”他付过包子钱,喜滋滋地将螺钿漆盒打开。

里面装着十色墨锭,红黄蓝绿,色泽柔雅,分别是朱砂、车渠白、紫铆、黄丹、雄黄、赭石、朱膘、石黄、石青和石绿。

每一色皆用模子压成精巧花型,比水晶糕还玲珑可爱。

春娘取帕揩手,捡了枚石青番莲锭,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看过,赞道:“好东西,墨泥和胶捣上万余次才能做得如此细腻。如果是旧墨,放在柳珍阁能卖出很不错的价钱。”

“小娘子,你怎知它不是旧墨?我看它上面也有些细小裂纹,同国子监博士写大字的老墨一模一样哩。上回那博士还领着他的小孙子来逛东市,直夸我的包子好吃!”摊主日日守在东市口,人又和气爱攀谈,人来人往谈多了,颇有些见识。

春娘笑道:“老掌柜,您有所不知,先前只有一种黑漆漆的松烟墨,这种五颜六色的墨锭近年才做出,比不得魏晋古墨有年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头顶bling…bling小靴子头衔的小薛思:后妈,申请配备blingbling闪着露珠的玫瑰、blingbling闪着光芒的钻戒。我要补一节求婚!(外加花花公子3月刊,谢谢)

后妈:是不是还要blingbling从天而降的流星雨?

薛思:泪流满面,太对了!

后妈:我看看……全部满足的话,下章你会变成这样子:左手玫瑰,右手墨条,满脸乌黑,浑身墨汁,因横穿东市马路而被一颗流星砸中。钻戒就在离你三尺远的店铺内blingbling闪着光芒。



先把各种墨放上来:

'图1'500万的古墨+颜色美

'图2'相对便宜的古墨+造型美

'图3'邪恶的蘑菇形朱砂墨

莱菔:即唐朝萝卜《唐本草注》荏子:生食止咳润肺。

颜色墨据书上说是唐朝兴起的。

 印四十一

“嗐,老墨、新墨,不都是兑上水研磨出来写大字的嘛!黑漆漆有甚区别。我卖包子,刚出笼热乎才好吃,凉了就卖不出去喽。那松烟墨热乎乎压制成墨锭反倒卖不上好价?如此看来,造墨的营生大不如卖包子。”摊主听得直摆手。

“为何?墨可不怕放凉了卖不出去。”春娘见薛思爱这包子,又招手要了两个。

摊主放下包子,往他们桌上添了一碟咸菜和粗茶水:“太耽误工夫。照您的说法,贞观年间造的墨,得搁到开元这年头才值钱。吾皇万岁万万岁都耗不起啊!”

“万岁爷都轮了四五个了,您瞧,贞观墨再旧也不如魏晋古墨旧!除非老鳖精游到岸上来变个人形,一批墨锭守上百八十年它不当一回事,否则呀,造墨哪儿比得过老翁我卖包子一笼一笼流水般赚得利索。”摊主边说边往灶中添了几根棉柴。

春娘掩嘴直笑:“老掌柜所言极是,贞观的老包子,一定不如您摊子上的开元小肉包好吃。再来两个热乎包子罢,我夫君还没吃够。”

薛思瞥她一眼,丢下咬了大半的三鲜小肉包,皱起眉头佯作怨容,两肘支在桌面上,把那一双竹筷分了合、合了分,闷声埋怨道:“烧火揉面的老翁比我好看,是不是?”

春娘举起陈醋小瓷壶,往他碟子里倒了一点,笑着推过去:“夫君,你要这个?”

装模作样想呷醋?好办,醋来了。

酸溜溜的醋味直呛鼻子,入口却绵酸香甜。他捏着包子蘸醋尝了尝,味道还可以。

三两下咽尽小包子,薛思坐得端正,转着眼珠不停地看春娘。那眼神,颇深长:“夫君送你十色墨,你总该有所表示……非但没表示,反而只顾着跟卖肉包的老翁说笑。夫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柳春娘,你自己说该如何表示吧。”

“嗯?”春娘眨眼望他,手却躲到桌面下头,指尖在他腿上划字:不画****。

“……瞎想什么呢?哥哥有那般不堪么?”薛思拿竹筷敲敲碗沿,竟然被她猜中。他懒洋洋抚着脾胃,与她隔桌对视:“别慌张,只是普通的摹本而已。你画出那些名画的妇人手脸,别的不用操心,衣饰交给我来练笔。”

他摸摸下巴,心中选上了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先由春娘描摹女史容貌,他再补上秘戏图的婉转娉婷动作。依着他的重口味,画上照旧摹原画本劝妇人恪守妇道不许渎欢的箴语,而画中人则要极尽九浅一深之欢愉……嗯……甚矣,此画妙哉,大好啊大好。

薛思勾起嘴角:“就这么定了。”

两人牵着马,从南门口一路逛进去,边浏览两侧摊铺货物,边向西北角的那家食肆走。

今天恰逢旬休,东市酒肆中聚饮的官吏格外多。东市虽不如西市繁华,却得益于临近诸王宅邸与太极宫、兴庆宫的好地段。街上往来常为富贵客,撒起赏钱不手软,市中渐渐聚起一大批杂耍艺人。每日当街敲打起来,爬竿、高跷、跳七丸、舞剑吞火,锣鼓喧天,倒也十分热闹。

路窄人稠,薛思碰见几位纨绔旧相识,少不得停下来作揖问好,互相吹擂几句。似这样走走停停,走了老半天,尚未逛完一半路程。

路西有家“刁记”老店,春娘端详一会儿,认出牌匾与柳家作画常用的笔墨颜料名号相同,遂指着店铺说:“薛哥哥,这边。我想进去看看。”

店小二殷勤招待:“两位,买点啥?笔、墨、纸、砚,本店最齐全!”

春娘逐个货架巡过,找不到在柳家用惯了的墨条。她问店小二: “你们卖给柳珍阁的那种十余年油烟墨锭没摆在架子上?”

“抱歉,柳家特订,不卖外人。您再瞧瞧别的?”小二从柜上拿起一块乌黑圆盘墨,在瓦当片儿上砚了两圈,介绍道:“这一种很好用,耐磨又光亮。您摸摸,坚硬如石,细腻如玉,香气馥郁。我们店墨工下得足,鹿胶少说捶过八千八百下。用料也足,冰片麝香半分不少。”

春娘拈笔试墨,徐徐转腕,在纸上体验墨汁的浓淡颜色。薛思东看西看,店中摆满了新鲜未知的各式墨锭。他向来由美姬美婢伺候研墨,何曾计较过墨锭是圆是方。

薛兴致勃勃从一大堆墨锭里挑出几块刀币形、铜钱形墨锭,展颜朝春娘展示:“春娘,我们买这些吧,你看它的样子多好玩。”

这位薛思,一瞅就是能被狠狠宰几刀的冤大头主顾、东市各个店铺最受欢迎的客人。

店小二忙抓住商机,取出大红锦盒向薛思推销:“锦盒里的墨锭形制更精巧,最宜馈赠亲友!贺寿辰,您送通体漱金粉的寿屏墨;贺新婚,您送多子多福百子墨;贺族弟考入国子监,您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我们店的手卷墨!”

薛思放下古钱形的墨锭,又看上了锦盒里的百子墨。他刚要买下来带回去当摆设,耳听得春娘轻声问店小二:“清水有吗?取一盆清水。”

铜盆呈上,薛思以为春娘要洗洗手上沾的墨汁。春娘却将那块墨锭投入水中。

“这是做什么?”薛思不解。

“试墨呀。”春娘笑答。

店小二垂了手立在一旁,脸上堆起笑容,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去了:“小娘子,这块试不出来。小的知道您要寻何等货色了,东西贵,您稍等,小的立马就去喊我们掌柜。”

薛思愈发不解。他捡了枚小块的墨锭,也学春娘那样扔到铜盆里。水一泡,墨锭有些发软,他晃晃铜盆,水面上漾出一缕缕乌黑墨线。

春娘笑他:“薛哥哥,你选的那块墨,不能这样试。”

墨锭多为松烟、油烟制成,松烟墨没油性,为求质轻色清,兑的胶比较少,沾了水自然软塌。而油烟墨油光乌亮,用胶浓重,上品入水不化。

入水不化?薛思猛摇头:“不可能,顶多撑上一两个时辰,终究会融掉。”

店小二为掌柜掀起帘子,接声说:“客官,久着哩!您知道东市捏泥娃娃的手艺人吗?捏到了最讲究的境地,那些泥娃娃躺在河底七八个月再捞出来,依旧是泥娃娃,决不会散成一团沙。我们刁记墨锭,泡水里能赛过它。”

“来寻好墨?”擦手的巾子揉成一团,店掌柜手上全是炭色。

春娘行礼道:“刁掌柜,二三等即可。”

掌柜哈哈一笑:“某不姓刁,姓李。请随我到库中选货。”

春娘低头跟在薛思身后,穿过窄长过道。推开木门,眼前豁然开朗。院中烟火焦味与香料混在一起,数十位工役正围着大缸捶打墨泥,墙根底下,磨盘压在几大床模具上面。即使铺有石径,也难逃黑水横流。她小心地提着裙裾,免得蹭脏衣衫。

薛思见状,笑着将她抱起,大步跨过院子。

库房前有位老者在捣腾墨泥,一手执秤,一手往陶罐里添辅料。薛思觉得身形眼熟,待走到跟前,他脱口喊出:“老贺!”

“贺伯伯……”春娘也认出了贺知章,忙过去问好。

“原来是故交?贺侍郎,待会儿再秤吧。”李掌柜喊人搬来凳子,招呼他们随意坐。

贺知章做了个“嘘”的手势。认真秤完他的玉屑之后,他揩着双手说:“李学士,我今天做的这一罐子,你可得叫他们捶够一万下。”

李学士?这位掌柜?春娘疑惑地看看贺知章,再看看李学士。

贺知章搁下湿手巾,笑着招手:“来,老夫给你们当个引荐人。快见过李伯伯,国子监丞,集贤院学士。在刁记店里,你们喊他李掌柜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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