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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盘皆输-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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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轻轻一拍
夏初,太阳明朗。蜜蜂、蝴蝶和雀鸟,在花树间飞去飞回。

  上海市竹叶渡中学在明朗的阳光下,一派勃勃生气。

  靓丽、清纯的年轻女教师谷雪,捧了一摞作业本和她的硬面抄备课本,笑吟吟地走向初一(2)班的教室。她是初一(2)班的班主任、初一年级的年级组长、中学竹浪剧团的团长,还是上海市教委语文教学改革C16课题组组长。今早上,赵乃廷校长通知她,C16课题荣获一等奖,让她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去市教委第二会议室,参加有关会议并发言。

  她很开心,学校的气息学校的一切都让她开心。耶,大学毕业才两年,就拿了市教委的一等奖!

  上课铃还没响,一溜儿教室都喳喳闹闹。

  她笑吟吟地走进初一(2)班的教室。冷不丁,学习很好但调皮好动的学生程予高一头撞过来,把她捧着的作业本和备课本,掀到了讲台上。

  “看你!”她嗔一声,随手拿起硬面抄备课本,往程予高头上一拍。

  程予高翻翻眼,前后踉跄,再慢慢倒地。

  她笑了,同学们也“哄”地笑了——程予高是竹浪剧团的“知名”演员,即兴表演有一手呢。

  班长、少先队副大队长颜佳走过来,帮谷老师理一理作业本,又转过头,说:“程予高,装什么呀;快起来,该上课了。”

  程予高朝颜佳眯眼笑一笑,撇嘴做个鬼脸,但还想装一会;“哟,呃……”他的声音,还真有些“痛苦”。

  后排座位的季力冬是程予高的好朋友,他见程予高倒下却起不来,就很不高兴地说:“谷老师,您怎么打人?”

  几个捣蛋男生立刻起哄:“老师打人啦!老师打人喽!”

  这时,上课铃响了。

  谷雪皱起眉头,这个程予高,是逢场作戏还是真给打疼了?不,不对啊,就那么轻轻一拍,壮壮的一个男生就受不住?

  “你干吗啊?别装熊了!”颜佳生气了,去拉程予高。

  “叫什么,谁在叫?”副校长陆钰山一步跨进门——啊?居然有学生躺在地上!他甩甩头,那深度近视眼镜片后的目光,就立马冷肃。

  “陆校长,是这样……”谷雪知道事态扩大了,一时手足无措。

  程予高原本已经在爬起来,一见陆副校长和那副深度眼镜,一吓,就不敢动,又躺下。

  颜佳挥手让同学们各就各位,随后狠瞅了一眼程予高,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谷雪弯下腰,把程予高搀起来,问:“程予高,你哪儿疼?”

  “我,我的头,头疼。” 程予高口齿不清地哼哼。他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如果说自己“不疼”、“装的”、“表演”,那说不定要挨批,要受处分。

  陆钰山觉得这问题不算小,他又甩头,说:“噢,谷老师你继续上课,我带这位同学,到医务室检查一下。”

  “好吧。”谷雪应道,心里却别扭。

  颜佳咕噜:“哼,脑子进墨水了。”

  陆钰山带了程予高走出教室。

  全班五十余名同学,忽然鸦雀无声。

  冷。教室里,居然有些冷。

  “别起立了。”谷雪对颜佳说,随即开讲本堂课文的内容。她的讲述仍然有条有理,但不再流畅,不再从容不迫。

二.小题大作
陆钰山带了程予高,刚走出教学大楼,就遇上了初一(5)班班主任、市教委数学教学改革E23课题组组长吴溪菊。

  “噢,吴老师,你今天上午还有没有课?” 陆钰山问。

  “没有。”吴溪菊笑一笑,看了看紧张局促的程予高。

  “我还有些事。这样吧,” 陆钰山把程予高推到吴溪菊面前,“你把这个学生,带到医务室检查检查。”

  吴溪菊眨一眨不大的眼睛:“咦,程予高,你怎么啦?病了?”

  “唉,”陆钰山叹口气,“刚才,谷雪拍了拍他的头,他就倒地上了,说头疼。”

  “头疼?哎,程予高,跟我来。” 吴溪菊拉一拉程予高,又对陆钰山说一声“再见”。

  程予高跟了吴溪菊走了二十多米,停步,说:“吴老师,刚才我头疼,晕,现在好多了,不用查了。我还是回教室,上课吧。”

  “这不行,陆校长说要检查,那,总得看一看么。” 吴溪菊说着,忽地模糊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或许能够,对,能够让自己取代谷雪当上初一年级组组长的机会。

  程予高走两步,又停下,说:“吴老师,我真的没什么了,不检查,好吗?”

  吴溪菊犹豫了几秒种,但她不想放走就在眼前的这个机会。她摸一摸程予高的头,关心地说:“程予高,头部是个重要的部位,万一碰上了要害的地方,留下隐患,就影响你的一生。你看你,脸色不好,脚步不稳,又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去检查吧,以防万一么。陆校长那儿,我也要汇报的,查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程予高闷下头,随着吴老师走进了只有一位医生的学校医务室。

  趁着那位姓江的医生询问、检查程予高之时,吴溪菊迅速理顺了自己的思绪。她要充分发挥才智,确定步骤,并通过在普西医院外科当医生的男友韩悟良,最终把这件小事,化成一根可以将谷雪一击而昏的橡木棒。关键的关键,是韩悟良,她和他恋爱不到两个月,但他对她的“讨好”,快速升温,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的。

  “吴老师,这位同学的头部,好像没有什么异常。我看问题不大。”江医生说。

  吴溪菊摇摇头,说:“江医生,您还是仔细些好。陆校长很重视这个问题。而且,我带他走过来的时候,他脚步不稳,脸色难看,没有一点儿精神,眼光也是暗暗的。是不是,伤着大脑皮层了?”

  程予高惊讶地瞪大双眼,说:“吴老师,您,您怎么……我的头,现在全好了。”

  “你呀,还不懂好、不好,”吴溪菊打断程予高的话,又说:“江医生,您看,再认真查一查,啊?”她知道江医生再查,也不会有结果。

  “吴老师,我建议您带他到普西医院去全面检查。医院条件好,可以给出一个明确的诊断。”江医生说。

  这一步,嘻,又走对了。她要的,就是江医生的这句话。吴溪菊心里在笑,脸上却是几分谨慎几分忧。她拿起医务室的电话,把“江医生的意见”向陆钰山作了报告。陆钰山默然一会,表示“同意”。

  程予高第三次提出“不要检查”,她仍是否决。

  普西医院离学校不远,是附近唯一的大医院。吴溪菊用助动车驮了程予高,不一会就到了医院。她让程予高坐下休息,然后去排队挂号。她一边慢步前移,一边用手机向韩悟良发了条短信:“紧急!我的一个学生,被坏人打了头顶,打人的人应受惩处。你一定要帮我,为这学生开一张‘轻度脑震荡、影响心理’的诊断书。”

  很快,韩悟良的短信回过来了:“OK。”

  吴溪菊挂了号,带着程予高,找到了外科医生韩悟良。

  韩悟良“认真”询问、检查了二十多分钟,又让吴溪菊带程予高去做脑电图、CT检查。

  陆钰山按学校规定,通知了程予高的家长。程予高的母亲、区某局主任科员梁锦华开着为离休干部专配的奥迪A6轿车,载着程予高的外公、正局级离休干部梁胜前,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程予高的父亲程沧中,出差在无锡,梁锦华已经发出短信,要他立即回上海。

  先一步到达医院的陆钰山,迎住了梁胜前、梁锦华父女,简单地介绍了程予高被“轻轻一拍”而倒地的情况。

  “轻轻一拍,就会倒地起不来?”梁胜前对陆钰山的介绍颇为怀疑和不满。梁锦华则虎着脸,说:“学生被老师打了,学校还遮掩什么?打学生的人,还当什么老师!”

  韩悟良待脑电图、CT检查结果出来后,“认真”地看了两遍,又考虑了一会儿,才为程予高开出了“头部受击,轻度脑震荡,可能造成心理问题”的诊断书,还配了几种药。

  吴溪菊拿了诊断书,带着程予高,来到医院门厅。

  梁锦华一见儿子,快步走过去,一把搂住程予高,上看下看,嘴里咕噜个不停。梁胜前一脸担心地问这问那,程予高却眼看脚尖没有反应。

  吴溪菊递上诊断书,陆钰山一看,甩头,又甩头。他认为,谷雪在课堂上随手一拍,导致学生倒地,确实不好,但估计让这学生到学校医务室查一查,就可以了事。轻度脑震荡?这样的诊断结果,多少出乎他的意料。他扶扶眼镜,用手机向正在区教育局开会的赵乃廷校长作了通报。

  梁胜前、梁锦华一看诊断书,就大爆火气。梁锦华脱口就骂谷雪,把学校和老师们都说得很恶毒。韩悟良和其他医生赶忙劝说,陆钰山就请梁胜前、梁锦华到学校去会谈。

  吴溪菊等陆钰山、梁胜前、梁锦华、程予高上了奥迪A6后,就摆手打了个招呼,骑上助动车,到“缘恒酒家”去。她本想约韩悟良共进午餐,但立刻改变了这个馊主意——她和韩悟良的恋爱,热度很高,但若论婚嫁,则八字还没半撇。目前,学校师生都不知道她和韩医生的关系,在此敏感时期,她和他的情况应该继续保密,并严格设定“地下状态”。

  阳光很明朗,但她的方寸之心布满阴影。忽然,她问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那个了?再怎么说,谷雪毕竟丝毫没有损伤过她。她比谷雪大两岁,谷雪把她当姐姐;她教初一(2)班数学,谷雪总是说她教得好;她负责的前后三个课题,都不太顺,第三个课题经谷雪提出意见修改后,终于得了二等奖;有两个家长无端指责她,谷雪上门家访,消除了家长对她的误会。谷雪美丽高雅,谷雪纯洁真诚,谷雪是学校、区教育局乃至市教委的重点培养对象,是一位未来的特级优秀教师、校长甚至教育家。她吴溪菊,凭什么要这么做?……

  咦,不凭什么,就是因为谷雪太优秀了,所以,成了她很难逾越的挡道石。为了自己,为了“向上、进步”,她理所当然要这么做。咦,古往今来,凡是成功的人,特别是从底层一步步上升到高层的人,都不得不蒙别人、伤别人、害别人甚至杀别人。

  饭店服务员走了过来。她取出餐巾纸擦擦嘴唇,一口气点了她绝对吃不完的六菜一汤。

三.本性骄横
奥迪A6驶进了竹叶渡中学。

  陆钰山请梁胜前、梁锦华和程予高到办公楼四楼会议室稍坐,又通知食堂送来三份可口的午餐。他沉着脸去吃午饭,和已经赶回学校的赵校长边吃边谈。

  忐忑不安的谷雪走过来,想问又没问。

  赵乃廷说:“谷雪,医生诊断书出来了,啊,轻度脑震荡,可能还会造成心理问题。”

  谷雪懵了,疑惑一会,说:“有这么严重?我根本就没用上力。难道,我正巧拍着了他的要害的地方?”

  “谷雪,你别急,”陆钰山说,“这事不算很大,学校会处理好的。”

  “程予高的妈妈,有点蛮的,”谷雪垂下头,“每次家长会,不管程予高是对是错,他妈妈都死劲地护着。有几次,很不讲理的。”

  “这个,我也略有所闻。”赵乃廷想一想,“而且,市、区教科文卫系统的不少领导,曾经是程予高外公梁胜前的下级。不过,谷雪你放心,学校一定会把这事尽快了了。我和老陆,相信你绝对没有故意、恶意。”

  谷雪心里一热,眉毛慢慢舒展开来。

  “下午的课,照常好好上。”陆钰山说。

  “谢谢赵校长、陆校长。”谷雪欠身道谢。

  “啊,谷雪,”赵乃廷用右手大拇指按压着左手掌心,“你啊,要准备好给程予高和他的家长,道个歉。”

  谷雪连连点头,说:“应该道歉的,应该道歉。”

  办公楼四楼的会议室里,程予高吃了几口饭菜,就不吃了。梁胜前、梁锦华又劝又哄,他就是不吃。刚才,陆校长离开后,他说:“外公,妈,我现在全好了,头也不疼不晕了,你们回去吧。”可梁锦华一听,就又火了,说:“予高,你发昏啊!别胡说八道!这件事,我们不能善罢甘休!”外公的嗓门也大了,说:“予高,你好好想明白,我和你妈妈,都是为你好!今天,一定要讨个说法的!”

  程予高一扭头,走到窗口,之后,再也不说一句话。他知道妈妈是要“护”他,知道妈妈对他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一向以“高干之女”为荣的妈妈,又很“*”。她对他和他爸爸,绝对居高临下。她只对外公礼让三分,因为住的是外公的房子,用的是外公专配的车子,花的是外公很高的工资。

  用过午餐后,赵乃廷、陆钰山和教务处闵主任走进四楼会议室。接着,梁锦华、梁胜前用手机“请来”的亲朋好友十五六人,也一拨一拨地进来了。闵主任请他们到教务处办公室去,他们以“必须旁听”为由,不肯离开。

  赵乃廷用左手大拇指压压右手掌心,让这些人都坐下。校工送上茶水,会谈正式开始。

  梁锦华气汹汹地提出五个条件:一、谷雪向程予高和家长道歉;二、谷雪要在校长会议和全校学生面前作检讨,检讨书要存档;三、学校要给谷雪记大过一次;四、谷雪如不作检讨不服处分,学校应令其退职;五、赔偿程予高医疗费、养护费、精神损失费10万元。

  陆钰山甩甩头,竖起右手,说:“我的意见是,一、请谷雪老师向你们道歉;二、赔偿程予高三千元医疗等各项费用。别的,看来不行。”

  陆钰山话音一落,会议室里就吵沸了锅。梁锦华恶语诅咒,梁胜前脸皮紧绷,另几个讽刺挖苦,有一个,扬言要砸学校桌椅门窗,还有一个,居然威胁要揪出谷雪暴打一顿。

  赵乃廷不动声色,和陆钰山、闵主任小声商量了一会。闵主任走出会议室,陆钰山则朗声对梁胜前说:“听说,您是正局级离休干部,理论水平高,文化教养好,但您的亲朋好友,好像教养不太够,是吧?”

  梁胜前哼一声,说:“新中国,就是教养不太好的工农兵,打出来的。”

  “哈哈,”梁锦华的笑声怪怪的,“教养?你们学校出了个打伤学生的谷雪老师,还配说什么教养?”

  会议室的门开了,闵主任带着身强力壮的十几位教师、教工走了进来,门外走廊里,还来了三四十个初三年级篮球队、足球队、武术队的男生。

  陆钰山也笑了,但没笑出声。他洋洋得意地说:“嗨,你们里边哪一位,说要砸学校的公物?砸呀,砸呀,谁砸,就送谁到派出所去!还有哪一位,说要打谷老师的?站出来,我们的武术教练想讨教讨教。你们如果要混打,就请赶快动手!”他说着说着,来气了,“就这么一件不大的事,想闹成什么样?在学校、医院等地聚众撒野,算什么啊?离休的梁老同志,你还是共产党员吗?你以为学校害怕强盗流氓啦?”

  “你你,说谁是流氓?”梁锦华的表弟祝某说。

  “想砸学校公物、想暴打女教师的,就是流氓!学校的人和学生们听好了,他们只要一动手,就三个打一个!伤了人出了事,我负责!大不了,我去坐牢!”陆钰山挥挥拳,憋了近十秒,忽地吼一声:“娘希匹!”

  赵乃廷仍是不动声色。

  梁锦华嘴角一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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