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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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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崇陵瞠目不语。

萧冷儿道:“敢问尤掌门昔年是否化名朱陵,曾以坛主之位委身圣界?”

“是有如何?”尤崇陵昂然道,“魔教行事向来诡计多端,尚未大举入侵我中原之前,已置派无数暗线匿于各派之中。尤某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冷儿续道:“敢问五年前此时败露之际,尤掌门与问心殿下各自算计,眼看就要不敌,其时是否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舍命救你?而你为保性命,是否又掉过头来挟持那位姑娘?”

面色铁青,尤崇陵半晌咬牙道:“不错!但尤某那时便已看出,那女子与问心有私……”

打断他话,萧冷儿柔声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今日可在这场中。若在场,尤掌门可愿将她指出来?”

脖颈间匕首有意无意颤动,尤崇陵眼见离他最近的萧泆然满脸怒气,丝毫没有救他之意。心下愤恨不止,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咬紧牙关道:“那女子、那女子……那女子就是你!萧冷儿!”

他此言一出,一时武林盟与圣界多数人物都颇受震动。均难想见这二人竟还有这一段恩怨。

萧冷儿面上笑容颇有欣慰之意:“五年前我年方十七,初出江湖,彼时与问心殿下初识,正如列位眼下这般——‘正邪不两立’,因此不顾性命也要在他手中救下这位尤掌门。可他怎生对我,诸位想必也很清楚了。我讲这段旧事出来,并非施恩望报,单单想告知诸位,这尤掌门性情如何,品性又如何。”

她说到此,缓缓站起身来。身体要靠一旁原镜湄相扶才能勉强站稳,但那虚弱之中,竟似含着一股极致的魅力威仪,直叫众人移不开眼。

目光在扶雪珞身上稍作停留,萧冷儿缓缓道:“这位扶盟主,若他言一句一生行事只为正义公道,对得住天地良心,不止我信他,也不止武林盟诸位信他,只怕便是圣教中的各位,也忍不住要信他。”

她眸色温柔,扶雪珞被她这么样看着,止不住的眼眶一热。只得重重掐了自己手掌,生怕忍不了便要抬步向她走去。

众人闻言,皆忍不住点了点头,只觉那是十分在理了。

“可惜这位尤掌门,行事不光明,言辞不磊落。他说甚公道正理,却叫人十分不能信服了。”

众人忍不住又跟着颔一颔首。各自不觉思绪不知甚时已被萧冷儿主导。

尤崇陵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萧冷儿瞧了他柔声道:“尤掌门,方才我说,你口中若再多说一次‘狗贼’,我便撕烂你的嘴巴。”

尤崇陵双目怒视与她,几乎要瞪出血来。

“但你不知收敛,后来果然便再叫了一次‘狗贼’。”她言语间似十分无奈,但那无奈说到最后一个字已转了冰冷,仿佛前一刻还是三月的春风,后一刻那春风便被骤返的隆冬凝成冰雪,那冰雪般的声音道,“圣沨,给我立刻撕烂他的嘴巴。”

她一句话说头一个字时,圣沨已动了。待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圣沨手中匕首已收势。

萧泆然本意并不想见到尤崇陵当真受难。但他与圣沨武功相差不过毫厘,圣沨就在尤崇陵身侧,而他隔着至少有一个人的距离,无论如何也阻止不得。

在场数百人,只能睁眼瞧着前一刻还长在尤崇陵脸上的下巴,后一刻便生生落了地。

鲜血飞溅,有人立时便忍不住翻身作呕。

尤崇陵却连惨叫都已不能。

一手扶着庚桑楚,萧冷儿自软轿下来,缓缓前行几步,口中仍是那淡淡语调道:“我萧冷儿公然向楼心圣界投诚,便不讳人言。天下人皆道我与问心有私,我也不会少一根头发。但本座身为紫峦山萧家之主,两次为人所挟,此人不除,将至我萧家于何地?”

她所往的方向正是尤崇陵与圣沨站立之处。

但众人眼睁睁看着,竟无法阻止她。

她身旁有个鬼神莫测的问心。

扶雪珞几人纵然有能力阻止,但那脚仿佛已被订入地下三尺。甚至众人丝毫不怀疑,此时若有人敢向萧冷儿出手,他们立时便要拔剑相向。

原镜湄在人群之后看着,只是不住摇头。想到,从前只当问心待人待己,狠励决绝无人能及,此刻方知还少算了一个萧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数丈距离,萧冷儿脚步再慢,也有走到尽头之时。便在她这轻轻颤颤的脚步声中,众人身上衣衫已不知被冷汗浸湿多少次。

离那二人只有数尺之遥,萧冷儿缓缓抬起手,姿态优雅,纤柔如玉。

圣沨不发一言将匕首抵入她手中。

萧泆然眼睁睁看着,岂止脚步被钉住,他此刻简直连一根头发都已动弹不得。

握着匕首,浅浅自尤崇陵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萧冷儿轻笑一声,便在这柔美至极的笑中手起刀落,匕首狠狠切断尤崇陵喉间血脉。众人甚至清晰地听见他喉咙处“咕噜”一声闷响。

鲜血溅了女子一头一脸,顺着她雪白的面颊划下,划过她发梢与素衣,再一滴滴没入地下。形状可怖,笔墨难言。

“楼心圣界过蜀道,入中原。五年间收复中原大半江山,包括武林盟中心洛阳。一统天下不过早晚,此乃大势。”任由血滴漫过脸颊,萧冷儿眼睛也不多眨一下,音色不轻不重道,“若还有谁,怀着一己私心与我等争夺天下,妄想称霸,此人的下场便是写照。”

她说道“写照”二字时,尤崇陵已然僵死的身体正自她身旁委顿而下。

在这一刻有那么几个人忽然明白到,原来他和她一直留着不该留之人的性命,只为此刻而已。

这想法叫人比浸在死水里还要寒冷。

庚桑楚萧冷儿双手相握,此刻眼睛忽然双双看向人群中某一处。

所有人都忍不住随着他二人目光而已。

片刻之后一人已被全然孤立出来。

童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觉此刻自己比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洛阳城大街上还不如。

他浑身僵硬,竟连发抖都已忘记。

察觉到他二人意图,扶雪珞不及多想,身子一侧已挡在童霖之前。

见他动作萧楚二人神色并不见如何意外,但萧冷儿挑眉望他眸光明显已较方才凝重:“扶盟主,我二人处理教内事务,烦劳你让开吧。”

尤崇陵颈间的血还在泊泊流着,扶雪珞从前不知道原来人的血并不会随着死亡一起流干。那被圣沨一匕削掉的下巴也正静静躺在他脚下。

整整齐齐的,并没有想象中那血肉模糊。

但扶雪珞只觉胸腔里翻滚得越加厉害。

他自十来岁踏入江湖,这些年杀过的人自己也计不清,但就算许多年前第一次杀人之时,也未曾生出此刻的寒冷与无穷无尽的痉挛。

他只觉浑身经脉都如同绞在一处般难受。

眼前的姑娘容颜清丽,目如秋水。一直以来她在他心里如同天山上的雪莲花一样孤洁纯白。但此时他看着她,这才发觉这么多年来,原来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她的心胸,她的抱负,她的承担,她的忍,她的……狠。

心里一波连着一波的苍茫,半晌扶雪珞终于垂下凝视她那眸去,轻声道:“你罢手吧。”

萧冷儿不知何时已挣开庚桑楚扶持。淡淡素衣,形销骨立,连眼波也是淡淡的,但这淡然中却有一股尖锐的决绝之意。

“你是不肯罢手的了。”不必她出声,扶雪珞已倦然续道,“你如今功力全失,性命垂危。如此以智谋权,只令你朝不保夕。到头来这一切都不过一场虚空,你此时此刻这执念,又有甚意义?”

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将要正式拜堂的夫妻。在一个月前,他死也不会对她说出“你性命垂危”这般说话。

萧冷儿忽的极低声笑了笑,便抬起头来笑望眼前这只差一点便成为她丈夫的清隽男子:“若我不肯罢手,你将如何?”

扶雪珞向来是出尘脱俗的,但他此刻面上却掠过一抹极致的疲倦。不复多言,他轻手一弹腰间宝剑。

此情此景庚桑楚本该立时上前,但他目中却忽然露出一种近乎“激赏”的神情。萧冷儿目中也有着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神采,只是这神采之后多少有些怆然,只因她明知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良久她轻声叹道:“雪珞,你终于解脱了。”

扶雪珞抿一抿嘴:“我眼见了方才那一幕,突然意识到,自己宁可杀了你,也不愿再留你在此间受苦。”

“你倒十分为我着想。”萧冷儿含笑瞟一眼庚桑楚,“这等气魄,从前可是某人独有。”

“如今自然还是。”一手揽了她香肩,庚桑楚浑不经意笑道,“这天底下能说出这句话的人成千上万,只可惜能做得到的,注定一个也没有。”如今就连他也是不能,他自己心下清楚得很。

萧冷儿浅笑不已:“你倒自信得很。”再看向扶雪珞,却已没了方才那种种情绪,“问心的话扶盟主想必也听到了,若没有在此与我圣界倾力一战的醒觉,劳烦让开吧。”

扶雪珞不言也不动。

庚桑楚摇扇轻笑:“这童霖,咱们是必定要杀的。”

扶雪珞亦抿紧了嘴:“玉英门既归入我武林盟,武林盟必定保它周全。”

那是全无商量余地了。庚桑楚一把折扇更是摇得款款生姿:“听扶盟主的意思,那是不惜与问心一战了。”

眼睛眨也不眨盯了他脚尖,扶雪珞缓缓道:“殿下确信如今还有能力与扶某一战?”

庚桑楚微怔过后纵声失笑:“扶盟主何不一试?”

这几年他笑容少有如此肆意璀然,一笑之下整个人光彩熠熠,似浴火的凤凰,轻易便夺去此间所有眼目。浑身张狂矫骜之气,哪还有片刻前半分清肃。

庚桑楚武功如何从前是无人知晓的,但他气势一出只如王者,天下间无人敢逆其锋芒。月前扶萧二人婚礼上众人一场大战,庚桑楚以一敌五,重创武林盟,此战震惊天下。许多人言道,问心今日武学,早已超过当年楼心月萧如歌二人造诣,说一声前无来者绝不为过!

但庚桑楚于此战中受创深重亦不是秘密。这一个月来,楼心圣界已打发了不下百名暗杀者。甚至有人放言,庚桑楚经此一役与萧冷儿两败俱伤,结局也正如她一般,终身不能再用武。

扶雪珞一手已握住剑柄。

一时间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场中静得只能听见风吹与落叶声。

庚桑楚也已轻手推开了萧冷儿。

但萧冷儿却蓦地伸手按住他。

庚桑楚扶雪珞齐齐抬眼。

萧冷儿淡淡一笑:“扶盟主想杀的人是说,你就算想送死,也不必性急。”

她如此说法,直如向众人明言庚桑楚武功果然已大不如前。一时武林盟众人松一口气之余,也不知为何,心中竟各自觉出些失望。

月前一战天下皆知,但并非人人都曾亲眼目睹。

双眉一轩,庚桑楚反手扣住萧冷儿:“我的女人,天下间无人能欺负了去。”

他这一句难道霸道的话同时刺伤了好几个人的心和眼。

扶雪珞垂眉敛目,握住剑柄的手指却节节扣成了灰白,一字字道:“这就请吧,大殿下。”

此次却不待庚桑楚发话,萧冷儿已将他方才那霸道之色活学活用,凶巴巴喝道:“你不许出手!”

一场眼见一触即发的大战,被她两句话说下来,竟无端端敛去当中肃杀之气。

庚桑楚似颇有些气恼,一言不发,挑了眉冷冷看她。

萧冷儿却已转向扶雪珞笑道:“从前咱们相聚时日虽多,但十有八九总在奔波之中。我有心向你讨教几招却苦于没那机会,今日时机正好,你便一遂我这心愿吧。”

在场如洛云岚几人甚至楚扶二人自然都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从前的萧冷儿恨不能日日吃饭睡觉都要找人伺候着,哪来的闲心去向人“讨教”。

但她此时神色虽带了十二分的和缓笑意,偏又有十二分的认真。

扶雪珞也不知心中是恼是恨,沉声道:“你口口声声不要旁人性急送死,临到自己身上又如何?”

笑意更盛,萧冷儿闲闲道:“只因我明知雪珞嘴上说得再狠,心下却是不忍当真杀我的。”

她形容清减,说这句话时却攒足娇态与自信。

扶雪珞瞧着,无端便软下三分心意去。

人群中不知谁承了方才尤崇陵口吻,低低骂一句:“狐狸精!”

扶雪珞心下一凛,复又扶剑。萧冷儿展颜一笑,更加从容三分。

深深吸一口气,扶雪珞终于抬头直直望她:“你若有心,咱们便过上几招。但须得说好,你在我手下若走不过十招,楼心圣界与玉英门之间恩怨,立时作罢。”

庚桑楚方要说些甚,萧冷儿已抢先应道:“好!”'。电子书:。电子书'

此言一出,楼心圣界众人各个面露诧色,不由自主都瞧向庚桑楚。庚桑楚多看萧冷儿两眼,到底不置一词。

便是从头便站在最边上的洛云岚几人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便在这不可置信中,扶雪珞已“呛”的一声拔出宝剑——他起初面对庚桑楚时拔剑相向,没道理此时换了萧冷儿,立时便收回利器。

萧冷儿微微一笑,也自一旁圣界众人手上接过一把剑来,由左自右划出一朵剑花,摆出起手式。

萧冷儿内力虽失,剑招与剑意犹在。简简单单一个起手式,也叫一众使剑之人看出不凡来。

扶雪珞更是其中殿堂级人物,当下收拾心绪,于她半分不怠慢,认认真真与她拆起招来。

“这便是萧家号称‘归真’的剑法么?”庚桑楚喃喃道,“我与她交手之时,却没有机会见着。”

他竟凝神看起那二人比剑来。原镜湄瞧得心下焦急,萧冷儿如今体弱非寻常人能比,休说与人过招,她便是多走几步路只怕也承受不了。她眼见喝不动庚桑楚,便转向一旁圣沨低声道:“你倒是想办法叫他二人停下动作。”却是连自己也没想清楚为何如此关切萧冷儿身子。

圣沨亦在留神瞧着场中二人,闻言有些迟疑道:“扶雪珞……不至伤她。”

原镜湄气得连连跺脚:“她哪需要旁人伤……”话未说完已听“呀”的一声惊呼,她一惊立时向场中瞧去,只见萧冷儿长剑脱手,单膝单手着地,早已喘息连连。她原本执剑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并不如何骇人,却已鲜血如注。叫人奇怪的是她不肯顾伤,反倒伸出受伤的臂紧紧捂住脑后密集青丝。

原镜湄心下一颤。只有她和庚桑楚最清楚,她这举动是代表了甚。

扶雪珞呆呆站着,似难以置信他竟当真伤了她。

原镜湄又敲向庚桑楚,他虽有些皱眉,眼底亦有心疼,但绝没有要上前相护的意思。

下一刻她就明白了他此举何解。

另有一人上前,护在萧冷儿身前,满面怒气,却是萧泆然。

一瞬间心中似想到什么,原镜湄抬头瞧向人群最尾处。果见洛云岚反应也正如萧泆然一般,但他身形却被洛烟然给死死拽住。

复又抓紧宝剑,扶雪珞张口,只觉满嘴都是涩意:“你虽疼她,却绝不会转过头助她,这话大哥不日前才当着众人的面说过。”

连指尖都在发抖,萧泆然强忍怒意:“只因我绝没想到,有朝一日伤她之人竟换成了你。”

从他知道有庚桑楚和扶雪珞这两个倾心萧冷儿的男人起,他就一直属意扶雪珞成为萧冷儿一生良伴。无关正邪,只因他清楚庚桑楚那样的男人所作所为只会伤害萧冷儿,而扶雪珞则是会永远守候她的那一个。他再也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曾对萧冷儿全心全意爱护的男人,竟当真对她拔剑相向,令她流血受创。

满心都是冰冷,扶雪珞勉强道:“正邪大义之前,大哥你莫要感情用事。”

“我早已说过,相比天下,萧泆然心里最重要的始终还是这个妹子。”一手扶起萧冷儿,萧泆然再抬眼时,面上已是绝厉之色,“十招未过。怎的,雪珞你还要与她动手?”

扶雪珞闭口不言。

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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