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有风 海豚有海-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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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那个肇事司机。
他静静地跟辛吉讲述着车祸发生的过程，说今天是他女儿的生日，因为下午送货出了点状况所以回来晚了，他答应了女儿回家陪她过生日，不想让她失望，所以加快了车的速度想早一点赶回来，到了青桐街转角的地方看到红绿灯马上跳转，抱着侥幸的思想在绿灯前开过去，谁知道辛妈妈和池云澈那时候突然从前面经过，于是……说到一半，他说不下去了，呆呆地望了一眼急救室：“她们现在就在里面，情况紧急，所以两个人被一起送进去了。对不起。”
晚上十一点，走廊上很安静，安静得就像一个梦魇。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梁原扶着重心不稳的辛吉等待着手术的结果。
先被推出来的是池云澈，医生说已经过了危险期，只是还需要观察一阵子。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另一个呢？……我妈妈呢？她……它是不是也过了危险期了？！”辛吉上前抓住医生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询问。
“对不起，那位女士的手术不是我做的，你要去问他才知道。”对方指了指另一个随后出来的医生。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扇窗户也关上了，唯一的一束光线瞬间消失。
辛吉觉得自己蜷缩着身体坐在一个小角落里，周围是一片漆黑的世界。没有光芒没有歌声，没有向自己伸出的温暖的怀抱。
绝望像一颗种子从身体里破土而出，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黑色的藤蔓遮挡住了最后一只渴望搭救的手。
很快就会被吞噬了吧。女生想，褐色的瞳仁黯淡下去。
没有希望了。

医生摘下口罩，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但看到女生焦急询问的目光，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的他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胸腔里发出尖锐的疼痛，让人快要窒息般的难受。缓缓倒了下去，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以往的无数细节在脑子里不停闪现，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奔涌而来的是巨大的海浪，一个浪头过去，一切都不复存在。
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妈妈，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就先走了呢？







03

记忆沿着掌心的纹路细细裁剪，所有的碎片铺展成一条直线，缓缓向后延伸。
催眠一般受到指引，然后双脚踏上去，沿着直线的方向走去。四周是混沌的白，朦胧着雾气，看不清前方的样子。
一直不停地走下去，会去向哪里？
可不可能，走到记忆的另一面？
可不可能，回到很久以前？
那么，又可不可能再让妈妈回到我身边呢？
真希望自己置身于一只巨大的轮盘，食指轻轻一拨，于是转到想去的时间，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茫然无措的生活，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黑暗。

收拾遗物的时候，在妈妈的柜子里只找到几件已经很旧很旧的衣服还有一只盒子，里面装着辛吉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一张红色的存折，上面的数字很小，却一直在往上涨，辛吉知道，这是妈妈给自己存的学费。可惜，她没有机会看到自己上大学的那一天了。
那个人勤勤恳恳地努力工作，为她筹划好以后的道路。她希望她的女儿在通往幸福的道路上没有任何阻碍。
命运总是充满了变数，一直以来辛吉所有的愿望不过只是快快长大，然后带着妈妈离开这里，过上幸福的生活。自己也一直在努力，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妈妈会有突然消失的一天。
从来都没有想过。

以后再也没有人叮嘱自己天冷时多穿衣服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在自己生理期时给自己熬红糖汤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为了让自己过上正常小孩的生活而拼命工作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每天一大早就起床为自己准备可口的早餐了。
以后再也没有人在天冷的时候让自己往她怀里钻来索取温暖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那个人，能让自己也拼命去努力，只是让她将来幸福了。

辛吉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的表情安详，像只是睡熟了一样躺在那里，脸上干干净净的，嘴角似乎还有一个甜美的微笑，那一刻的她才终于拥有了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吧。
辛吉强忍住眼泪去拉了拉她的手，冰凉的，再也没有以前的温度。
“妈妈，你为什么不醒过来了呢？”
就这轻轻的一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落下泪来。






04

命运在和辛吉开玩笑。在她五岁的时候带走了爸爸，现在又带走了妈妈。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晓痛苦，也许没有记忆也会轻松很多。爸爸离开时她舍不得，可终究不懂事，日子慢慢过去，在妈妈的疼爱下伤痕也渐渐淡去。然而妈妈就这样走了，辛吉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个扫把星呢。陪在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然后某一天，都将离她而去的吧。
生活仿佛就这样没有了重心。
从小到大，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努力都和妈妈有关，如今妈妈不在了，辛吉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高考在即，可是她的努力和坚持，都已经不重要了。

妈妈离开以后很难才睡得着，就算睡着了也常常都是噩梦。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爆炸似的头痛让辛吉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头。
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数条丝线牵扯住每一根神经末梢，剪断任何一根，也会像串联的灯泡，瞬间全部熄灭。
恍恍惚惚地走到储物柜旁，打开最后一格抽屉找到几片药，吞进肚子里之后又回到床上睡了起来。所有的重量抛开去，加上柔软的棉絮，思维也变得轻巧而飘渺起来。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头痛似乎没有一点减轻，恶劣的是还有加重的迹象。浑身上下火烧似的发烫，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飞来飞去的衣服毛巾之类的东西。
大片的恐慌袭来，辛吉拉过被子把头蒙住，全身蜷缩在一起不留一点缝隙，不一会儿便觉得呼吸困难，额上又开始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恍若置身与莫名星球，黑暗在瞳孔无限放大。
那，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就死掉了呢？

妈妈，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生活下去？
妈妈，我到底该怎么办？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恍惚中听到谁在低低地呼唤：辛吉？辛吉？
声音遥远而真切，是谁呢，在叫自己的名字？
然后感觉从一个温暖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温暖的地方，迷迷糊糊地紧紧抓住着什么，觉得特别安稳，好像突然多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再害怕和恐慌。
好闻的洗衣粉的淡淡清香，明显感觉得到的心跳，努力睁大眼睛，仍旧模糊不清的轮廓。可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的气息。
女生终于什么都不知道地晕过去了。






05

空气在时间里逐渐冷却，四周斑白的墙壁像是围困起一个纯净的小世界，窗外有难得见到的冬日阳光。只是光线太浅，晒在皮肤上仍然是凉凉的一片。辛吉安静地躺在床上，吃过两次药后痛苦减轻了不少，但是头仍旧有些微微发涨。不远处的桌边，男生正按照医生的吩咐将药片碾碎导入针液里，神情专注，动作小心。女生呆呆地看着，没有说话。
似乎是觉察到了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梁原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辛吉反倒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看到时间差不多了，男生走过来坐到床边，然后将体温计从女生嘴里去了出来，举到一定高度认真看了起来。
“还好，烧已经退了。”
声音很温柔，像是一道破光而来的温暖，一直种到了女生心底，然后瞬间蔓延开来。从来都不知道，他也可以这么温柔的。
“谢谢你。”半晌女生终于开口。
没想到过去的死对头，如今竟然也会对自己如此细心温柔起来。
梁原把调好的药端到了辛吉面前：“辛吉，我一直以为你像只打不死的“小强”，现在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被命运打败了呢？拿出你的勇气来。”
瘦削细长的手指，身上的淡淡馨香。辛吉突然发现，在梁原身边，竟有一种很安定的魔力。
“你还记得吗？小婵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告诉我的，因为她是爱我的，所以无论她在哪里，都希望我是幸福的。你妈妈也一样。为了让她安心，你不是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吗？”
辛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想起妈妈，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男生把她拥入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后来梁原每天都会过来陪着辛吉，反正缺课对他来说本来就在正常不过。他不怎么说话，只告诉她云澈的伤已经快好了，她一直闹着要来看辛吉，被她父母强制着再恢复几天才答应带她过来。这个消息让辛吉稍稍安心了些，她变得越发沉默，可是梁原仍旧每天都来。
为她吃药，偶尔讲讲冷笑话。

“小时候我生病，妈妈也是这样喂我吃药的。”辛吉那天看着梁原，声音平静地说。
那时候爸爸刚刚过世，来不及悲伤的妈妈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每天早出晚归地忙碌。平时也没有时间来照顾自己，总是早晨起来做好了饭菜搁在锅里，那便是辛吉一天的伙食。
不想妈妈太辛苦，辛吉在家里偷偷学着做饭，就是那次因为不小心碰到插座的铁皮，差点被烧死在家里。后来又学着洗衣服，洗完之后像全身也洗了个澡，随后又感冒了，发着高烧一直不退，妈妈不得不请了两天假在家照顾自己。也是想现在这样，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到女生的嘴里。
那时候还是1996年，仿佛眨眼的时间，妈妈就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辛吉将药碗从男生手里端了过来，然后一仰头便喝到碗底。

晚上梁原没有回去，留在医院照顾女生。不安的女生在吃过安眠药以后才终于握着自己的手沉沉睡去，梁原怜惜地给她掖掖被子，然后安静地看着女生即使睡着了也难过的表情。
男生只觉得心疼。
他终于确定，他想照顾她，不是简单地伸手去拉起跌倒的她，不是在有危险时为了她去打上一架，也不是故意跟她斗嘴惹她生气看她气鼓鼓时孩子气的样子。
是想照顾这个女生的，在她身边守护着她，永永远远。






06

小时候因为没有爸爸常常被其他小孩欺负，不管是妈妈给自己新买了什么，晚上回去都会变成旧旧脏脏的样子。可是妈妈从来没有怪过自己，记忆里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夏天给自己扇着扇子哄自己睡觉，冬天用温暖的手心给自己取暖。
小学时候唯一一次打架，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对方也没有赚到多少便宜，因为女生咬着他的手臂死死地不肯松口。回家以后把妈妈吓得要死，第二天还被叫到学校训了很久，不知道她当时说了多少好话才让校长同意被开除自己的。
她为自己做了那么那么多。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她总说：“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我所有的希望就是你，辛吉，妈妈希望你永远都是幸福的。”
她总是那样希望着。

辛吉又开始做起梦来。
在妈妈离开以后第一次梦见她。
梦里先是出现微薄的光亮。世界在若有若无的光线里勾勒出浅浅的轮廓。潮水退到颈项，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从鼻腔一直抵达肺部，鲜活的感觉，想要哭泣的新生之感。
她就这么向着自己走来。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头发整理得很整齐，脸上就像她离开那天一样干干净净的，显得格外好看。她微笑着对自己说：“辛吉，以后一个人的时候要更加勇敢。”然后她慢慢地消失在自己面前，辛吉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可是来不及了，她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妈妈——”女生哭着惊醒过来。
“辛吉你怎么了？”梁原抓着她的手担心地问道，“做梦了吗？”
“我梦见妈妈离开了，她真的离开了，她告诉我要勇敢，我知道，她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女生哭得越发厉害。
“阿姨是来同你告别呢。辛吉，你这样，阿姨即使在天堂也不会开心，这个世界上她是最爱你的人，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辛吉，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阿姨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她一定希望看到她的辛吉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
少年潮湿的声音灌入耳膜，笃定的坚信，细碎的温暖在心间盘旋升起。
妈妈，真的是这样吗？






07

徐井泽是从池云澈那里知道辛吉家的事的。他请了假急急忙忙从北京赶了回来。
从北京到西洛，飞机需要三个小时。那三个小时里，他如坐针毡。
他知道辛妈妈对于辛吉的意义，失去妈妈以后的辛吉会怎样，他不敢想象。
他恨自己，在辛吉生命中最难过的时候，他居然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安慰她照顾她，给她力量。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他看到辛吉在哭，在梁原的怀里。所有的力气瞬间失去，他想，也许有很重要的人，他和辛吉一样，将永远失去了吧。
没有人看到他离开时的背影，有多么落寞。

第二天徐井泽扶着池云澈过来看辛吉，听说云澈恢复得很快，可是左脚落下了残疾。辛吉愧疚地看着女生，却见她并不在意，她说：“这是我应得的吧。”
辛吉不明白。
“辛吉。对不起。之前那些事……不是雯希做的，是我。我太骄傲，受不了有人得到比我更多的爱。我被嫉妒和骄傲蒙住了双眼，辛吉，真的对不起……我之前努力地想要去补偿过，可是没想到会这样。”女生哭了起来。
之前那些事……指的是在墙上写辱骂自己的字，以及让人去砸了妈妈的店的事吗？
不是夏雯希，是池云澈。
再联想起其他事来，女生马上明白过来，同时愣住的还有梁原。
“小泽哥哥和夏雯希……他们都知道的对吗？”
“雯希知道，在她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为此争吵过，我没想到井泽会听到……”
“辛吉，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
“小泽哥哥，我都明白。”辛吉打断了男生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妈妈的希望辛吉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人，从来不会将自己的苦难归咎在别人身上。她一直都在告诉自己要宽容地看待这个世界，带着感激的心去对待身边的人。她唯一的希望是自己将来能够过得幸福。
所以，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了，以后我会好起来的。云澈，我不怪你，真的，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朋友。尽管你之前做了哪些事情，可是夏雯希却没有怪你，而是默默承受着这些离开了……现在，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我不怪你，真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完全恢复过来。”辛吉说出这番话时非常冷静而真诚。
“这段日子我的确想念妈妈，想念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想念，那些被捉弄的日子。至少，那样的日子里没有太多余的想法，想念好多好多。想念那些简单纯粹的东西，会想念到晚上胸口隐隐作痛，睡不着觉。可是时间终究不会倒流，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而且我知道，妈妈一定希望她的女儿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一个人生活会有些寂寞，但是还是要勇敢地面对的吧。

说完这些，女生终于释然。
“小泽哥哥，你来……妈妈不在了，你知道吗？那几天我好想有你在我身边，抱抱我。谢谢你，终于回来了。”
女生靠在男生肩膀上。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得徐井泽又是一阵心疼。
梁原只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成了多余。







08

说到做到，辛吉出院后便回到学校上课。很努力，一如当初，似乎从妈妈离开以后的悲伤中彻底恢复过来。不少班级的班主任甚至在班会课上以此为“化悲痛为力量”的模范标兵，鼓励大家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