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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卷珠帘-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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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秀儿至今还没有脱籍,也没有流露出脱籍之意,只要她继续留在戏台上,他就有把握赢得过任何人。

因为,他和她的合作,是无人可以取代的。他了解她,所以戏文中设计的唱段、动作,都为她量身定做,让她发挥最大的优势,把戏演活。只有他,既家资巨万,又才华横溢,只有他才能把她捧成整个大元最著名的女伶。在南方这段时间,他会再帮她写两部戏,让曹娥秀抢都没法抢。等秀儿在这边唱红,唱到名闻大江南北,家喻户晓时,曹娥秀根本不足与她比肩了。

菊香看主子一副出神的样子,还以为他仍在为香囊的事伤神,安慰着说:“少爷别担心,等下船后,我瞅个没人的时候直接找俏枝儿要,明白地告诉她,少爷是丢过去给秀儿的,她如不信,当场翻出纸条给她看。”

“嗯。”十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当初发现居然把香囊丢错了人,是有点尴尬,有点懊恼,但他很快就释然了。就算俏枝儿误会了,又如何?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强迫他娶呢,别说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就有关系,他不娶就不娶,一个无依无靠的女戏子,能奈他何?

第六折(第三场)  师徒(一)

坐在那边船上的秀儿,自然不知道这些曲折。只是当天中午戏班的人一起吃饭时,她觉得俏枝儿的表现有些奇怪,好像总在偷偷打量她。

她发现后回过头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俏枝儿在短暂的惊慌后,马上换上一脸的得意,还有对她的鄙夷与不屑。

因为俏枝儿素来就看她不顺眼,秀儿也没有很在意。班里那么多姐妹,有几个要好的就行了,怎么可能人人喜欢,个个都要好呢?

她记得戏班离开大都的前几天,秦玉楼恩准她回家住。晚上跟娘睡在一起,她曾把戏班中的这些小烦恼讲给娘听。娘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还对她说:“这很正常啊,一只手,手指还长短不一呢,你怎么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跟你要好?平时在戏班里,好相处的就多相处;不好相处的,就少打交道。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所以对俏枝儿,她一贯采取“躲”的政策。好在戏班的人,包括秦玉楼和黄花在内,都知道这两个人不对盘,基本上,凡是秀儿的戏,就没有俏枝儿;俏枝儿的戏,就没有秀儿。安排住宿的时候也尽量避开,所以倒也相安无事。

就不知道,俏枝儿眼里的这份得意和蔑视又是从何而来,秀儿自问自己最近表现得还不错,没出过什么大纰漏。当然俏枝儿要怎样想,怎么看,是她自己的事了。

也许俏枝儿的表现太异于往常吧,就连坐在她身边的玉带儿都觉得不对劲了,戏谑着问:“你今日这是怎么啦?不会大白天发春梦吧,笑得像个花痴样。”

大伙儿哄笑起来。有人提出质疑:“可是我们现在在江上,又是包船,根本没有外客。能有什么艳遇呢?难道,出了内贼?”

所有在场的男性立刻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我。”

俏枝儿怒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这么急着撇清干嘛?老娘看得上你们才怪!”

因为俏枝儿在班里也算资历比较老地,男的除黄花白花,其他的好像都是她地师弟。当下立刻有几个声音同时说:“枝儿师姐,小弟哪敢觊觎师姐啊。”

“是啊是啊。知道师姐非阔公子不嫁,就算俺有爱慕之心,也只敢烂在肚里。”

饭桌上哄闹了老半天,因为事关俏枝儿,秀儿也插不上嘴,索性悄悄回去休息。

经过秦玉楼住的舱房时,秀儿过去敲了敲门。秦玉楼开门后,她站在门口问:“师傅,你没有不舒服吧?”

这两天。秦玉楼地饮食都是端到房里吃的,没有跟他们共桌。这自然不是因为单独吃什么好吃的,以前在大都的时候。弟子们要求他单独开小灶他都不干呢,一直坚持跟弟子们共桌吃饭。这次在船上。倒搞起特殊化来了。秀儿觉得有点奇怪,所以特意过来问问。

秦玉楼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神情倦怠,一张脸越发显得瘦骨嶙峋,但心情还好,笑眯眯地说:“没有啊,就是前阵子跑来跑去跑累了,想趁坐船地时候好好清静几天,养养身体。”

此时,饭厅那边依然吵得一塌糊涂,秀儿不由得点头道:“也是,师傅前一阵子在大都和通州之间往返了好几趟,确实累。他们现在也是没事做,成天在一起打闹,吵到师傅休息了吧。”

秦玉楼忍耐地一笑:“都是年轻人,在一起打打闹闹也正常,只要不吵架就好。”

秀儿觉得秦玉楼这话似有所指,忙用保证的口吻说:“师傅放心,秀儿以后不会跟任何人吵架了,本身都是师姐妹,无仇无怨,有什么好吵的。”

秦玉楼轻叹道:“你肯这样想就好,你别看现在姐妹之间有时候看不顺眼,真要分开了,你还想她呢。”

秀儿看秦玉楼今天还比较健谈,周围也没别人,遂斗胆问:“听人说,师傅跟凤仙班班主秋凤仙原来也是一个戏班的?”

秦玉楼应了一声:“是啊,她是我师妹。”也就这一句,再没有下文了。

秀儿也不敢再追问,正准备告辞,秦玉楼朝对面的铺位指了指说:“你坐下,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

秦玉楼住的舱房是四人间的,每个床都是上下两张铺位,但现在只住了秦玉楼一个人,所以对面是空着的。秀儿依言坐下,看着宽敞干净的舱房,笑着说了一句:“姐妹们私底下议论,都说师傅这次好大方哦,竟然包了一整条船,还不准其他船客搭乘。”

秦玉楼反问她:“那你认为师傅有没有可能这么大方呢?”

秀儿低下头小声道:“不可能。”

“哈!倒也坦白,你要说可能,我还会觉得你太虚伪了一点”,秦玉楼自己也掌不住笑了,然后说:“我地确没那么大方,而且我也认为根本没这个必要。你看,空这么多铺位,多可惜啊,本来一张床租出去起码也要收一两银子了,这么远的距离。”

既然如此:“那师傅为什么要包船,还不搭客呢?”

秦玉楼一摊手:“因为不是我包的啊,而且对方还特别交代不准搭客。要不然,即使是别人出钱包地,我也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空铺卖出去,不卖白不卖。”

秀儿大抵猜到秦玉楼为什么要单独留下她了,她试探着问:这船,是关十一少爷包的,还是……”

她还没说出下一个可能地人名,秦玉楼就接过话头道:“就是关家地十一少爷包的,秀儿,他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秀儿心里一震,自从上次十一负气离去后,两个人就没再说过什么了。戏班离开通州地前一天,他到后台去看她,也只是问了几句旅途要多久,几时走能几时到达之类的话,当时秀儿还不肯说出戏班离开的具体时间。想必十一转背就去找秦玉楼直接问了,然后就出资为戏班包船,唯一的条件是,不准搭乘其他客人。

秦玉楼看着她说:“十一少爷为什么特意提出不准搭客,你肯定也明白他的意思吧?”

“嗯”,秀儿点头。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怕她和柯公子同船,两个人在寂寞的旅途中培养出啥感情来。

秦玉楼带点纳闷地说:“他防着柯公子我可以理解,可是他不准别人搭船就算了,为什么自己也不上来,要费钱另包一条呢?要说这关家也真是有钱,都不把钱当数了,就这一路,一下子就包两条船,你算算光这一笔就花了多少?”

秀儿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十一少爷花钱如流水,这在大都是出了名的,包两条船,对他而言也许根本不算什么。但因为这些都是为了她,她还是感到了一点压力。

她也明白十一为什么要另外包船。他不准别人接近她,可他自己又在跟她憋着劲,不肯挤在同一条船上,那样显得好像在可怜巴巴地跟她套近乎一样。他情愿自己单独包一条,以维护他自尊自傲的大少爷形象。

第六折(第四场) 师徒(二)

因为其他人都在前舱,一个人回房去也只是干坐着,秀儿看秦玉楼聊兴甚浓,便没有急着走。

若不是坐船,师徒俩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其实不多,所以秀儿也挺珍惜的,师傅到底是师傅,半辈子走南闯北,多跟他聊聊,肯定也能长些见识。

聊着聊着,秦玉楼突然问了一个很敏感的问题:“秀儿,对这两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秀儿语塞了,尴尬地笑了笑说:“都是好朋友啊。”

秦玉楼哼了一声:“跟师傅还打马虎眼。”

秀儿认真地说:“不是打马虎眼,现在他们俩对我而言确实只是朋友,不然我是他们的什么人呢?他们都是富家公子,我只是个乐籍女子,跟他们又没什么约定。”她本想说“没有婚约”,想想,觉得还是不妥,这样说,好像她想跟他们怎样似的。

“那你心里到底偏向哪边呢?”

秀儿为难地说:“这个……我真的说不好,您就别问我了。再说,这事还早呢,我才入这一行,刚刚唱出了一点点起色。我既吃了这一碗饭,又难得有人捧场,总得唱几年吧?我要不唱几年,师傅您都不会放我走啊。”

话说到这里,秦玉楼也笑了,这一点他自然不能否认。师徒俩对坐了一会儿后,秦玉楼又开口道:“既然现在一切都还未定,你也打算继续吃这碗饭,就不能太疏远十一少爷,他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没有他的戏。你到不了今天这个位置。”

“这我知道。”秀儿低下了头。

“不管是作为一个戏班老板还是作为一个爱戏之人,我都希望你继续跟他合作,他写。你唱,你们通力合作。珠联璧合。这对你,对他,对整个戏班,乃至对整个戏曲界,都是大好事一桩。”

秀儿笑了起来:“师傅您也太夸张了吧。没有我,十一写的戏别人唱照样唱红。比如这次,听说大师姐首场演出就很轰动。”

秦玉楼正色道:“但没有你,他写不出戏,这本就会成为绝响!”

“怎么可能?”秀儿立即反驳:“如果他真如师傅说的,是个难得地人才,有我没我,他都照样写得出好戏文,也照样有红角去唱。”

秦玉楼叹道:“秀儿。你还小,还不懂男人。十一少爷跟别人不同,大都是有很多才人。但写戏文的,除了极少数是有闲的官老爷偶尔戏笔之外。其他地。都是仕途绝望的穷文人写出来卖钱地。戏文不比诗词,可以信手偶得。一本完整的戏文,那么厚一叠,字字句句斟酌,从人物、动作到唱腔,无不精心雕琢,得耗费多少心血,拈断多少根须?不为卖钱糊口,只全凭喜好,写出来自娱的,很少。十一少爷尤其如此!他还是少年心性,家里的钱又多得不得了,每天玩都玩不过来了,哪里肯坐下来想破脑子写这个东西。若不是为了你,你看他肯不肯坐下来费这工夫?”

说到这里,秀儿也沉默了。凭她的观察,还有十一平日地表现,以及菊香说的话,整个推断起来,好像的确如此。十一肯写戏,不过是为了看她在戏台上唱出他亲笔写下的戏文,最好,让他串一场男主角,跟她在戏台上打情卖俏,做做鸳鸯梦。

如果她不唱了,让十一纯为写戏而写戏,可能他真的会停笔。倒也不是没兴趣,兴趣他有,只是,没那么大耐心,他好玩,坐不住。

沉吟了一会儿后,秀儿问:“那师傅您的意思是……”秦玉楼跟她讲的这些话明显还只是开场白,真正的意图还没说出来呢。

秦玉楼轻轻摇动着折扇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些话其实不需要师傅讲的。既然你跟他们两个人都只是朋友关系,那就不要过于地亲近哪个冷落哪个。柯公子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我也知道,他无论长相、人品还是家世都是一流地,我也不是要你和他断绝关系。我只是提醒你,十一少爷才是对你的前途最有帮助的人,你如果因为柯公子把十一少爷得罪了,绝对是你地损失,而且这个损失无法估量。”

秀儿点头道:“师傅,我知道,我也没有冷落十一,我跟他的关系其实一直都不错地。”她只是没把他当成未来地良人而已,这一点,她也不想骗他。

其实,秦玉楼讲的这些,她何尝没想过?只是没秦玉楼看得那么透,想得那么深远而已。

但要她为了自己地前途去哄骗十一,去装着跟他亲热,不仅对不起十一,也对不起帖木儿。

而且,如果她存心利用十一,十一将来也不会原谅她。他可不是好惹的,他们关家,包括关老爷,甚至关太太在内,个个都是笑面虎。关老爷平时待人多亲切热情,就像老好人一样,但老好人能混成太医院的总头头?能在短短几十年内挣来偌大的家业?他家甚至跟江湖人士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无论关老爷还是关少爷,都不是他们外表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她即使为安全着想,也万不敢欺骗、利用十一。不然真的伤害了十一,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秦玉楼说的话,她也会认真考虑。如果十一真的只为她写戏的话,她要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才能不浇熄他的热情,不浪费他的才华,确实是个非常严肃,非常重要的问题。

左思右想,真是很犯愁呢,远不得,近不得,不能太冷,不能太热……

秦玉楼见她一幅伤透脑筋的样子,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至少,他现在对你还十分上心。他帮我们包下这艘船,自己也买舟南下,每天紧跟着我们的船,这就是最好的明证,你还有的是机会笼络他。”

秀儿吃惊地问:“他的船就在这附近?”秦玉楼刚刚只告诉她十一另外包了一条船,她还以为在后面,或者要过几天才来呢。

“是啊”,秦玉楼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早发现了呢,他自己在船里没出来,可他那小仆人总是进进出出的,一会儿泼水一会干嘛,你也有时候出去吹风,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吗?”

“没”,她是出去过好几次,可她心里一直想着到杭州后怎么找卢挚,怎么跟他开口求他帮忙去找那扬州的骗子要钱,还有帖木儿的事,这些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让她无瑕注意其他的。

“诺,那不就是小跟班?”秦玉楼朝窗外一指。秀儿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见菊香站在船头上,还在向这边探头探脑呢。

秀儿随即向秦玉楼告辞,走到船头上向菊香招了招手。既然知道他们就在隔壁船上,那肯定是要打招呼的了。

菊香看见她,兴奋地跑了进去。很快,从船舱里走出来另一个人,衣角一晃她就知道那是谁了。

他们站在船头互相点头致意,互相微笑。秀儿心里只觉得万分欣慰,冷战了几天后,现在这么友好地隔船相望,是不是就算,他们和好了?

也许有一天,十一会想通,不是每个他喜欢的女人都要娶回家去关着的,那样其实很没意思。他们可以永远是朋友,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为什么一定要把男女关系限定在那么狭隘的范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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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折(第五场) 上岸

船队到达杭州的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因为戏班带了很多箱子,都是不能淋雨的,他们只好在船上等雨停。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根本没有住的势头,大家都很着急,可又一筹莫展。这时十一和菊香打着油纸伞从舢板上走了下来。

坐在前厅的秦玉楼刚站起身,俏枝儿已经抢在他前面迎了上去,脸儿红红地喊了一声:“十一少,你来了?”

“嗯”,十一嘴里答应着,脚步却没有停留,和秦玉楼寒暄了两句,问明了秀儿的舱房,就径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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