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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绝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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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底我此时已不复昔日那般沉稳,一礼下去,忘记了默然低首。我很顺势的一抬头。

带着些微的怯、些微的崇敬……我软眸浅凝,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温润又威仪的润玉容颜。

这张脸与辽王十分相似,又似乎不太相似。那神似处,大抵是一样的顾盼神飞、鬓若刀裁,自然是人中之龙、满满的全部都是天家美好风范。

但辽王是英机勃发之中隐带温润与睿智;而眼前的皇上,却是温润威仪占了多数,尔后才隐于眉目间窥到呼之欲出的英毅凛睿。

论道起来,皇上该是我初入西辽宫时,第一个得以见到的天家男子。

但那时只是匆匆一个照面,我并不曾将他面貌窥看清明,也不曾于自己身上带给他许多惊喜。我不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我太笨太傻也太青涩稚嫩;但原就已命中钦定好的事情,即便中途兜转再多,也还是该回归到一早便属于它合该有着的轨道上去。

一如眼前……

当这位温文儒雅、高贵卓尔的天家皇者向我看来,这一眼里,忽地带起许多温柔。

我明白,我现下的模样自是十分狼狈萎顿,但不知是否正是因了这样的萎顿,这凌乱的发丝、微红微雨的双眸、又加之面颊之上被碎茶盏划出的细小伤口……触动了这染指无上江山、阅尽天下各色美人的皇者,一颗已于不知不觉中失了许多真味的心?

兮云曾说过,我像那湘江的春水,若那盛春暖阳下开了满湖的粉白芙蕖花。

依稀记得,那日铜镜中的人儿确实有如带露的芙蕖、又若迎晨霞的玉兰……不是风光霁月,却是气韵空灵出尘、与众不同。

我不知道自己这张自认并不惊艳的容颜,是否当真如她亦如我所看到的那般如水;不知这样的如水纯然,是否会化作清泉涓涓淌入一颗干渴、枯竭的心。

但皇上,他大手一挥、赦免了我……

接着不知是我的时运,还是命运辗转不歇的古老齿轮于这一刻正式掀起了合该的帷幕?

小厨房端来了点心,皇上擒了一块儿放入口中浅尝,只是阖目不语。

今儿个这点心的花样与往昔明显不同,一旁梅贵妃只顾一眼,不由一嗔:“这点心怎么不一样!”她转眸蹙眉、目色微冷,又碍于皇上在她身边,不好太动怒,只得低低仄仄,“本宫亲选的那些个样式,你们没有照例去备么!”

不消多话,我已明了这点心该是兮云现做的,见势怕是不对了皇上的口味。

我既然已经落得这般不知福祸的田地,即便今儿个出了崇华宫,也不知会不会被梅贵妃再度寻个由头做弄死去,便干脆横心到底,便替兮云担下一切就是:“是奴婢做的。”主意抱定,我敛了眉目甫一启口。人一从容,反倒不卑不亢起来,低头自顾自,“奴婢打翻了备好的宵夜,便重做了些不太繁琐的宫外小点弥补。请陛下、娘娘降罪!”甫一匍匐叩首。

“你何罪之有。”不想皇上竟在这时忽地开口稳言。

我又一惊蛰,却控制住了下意识的念头,周身颤抖了一下,没再敢抬头去顾。

接着便听陛下复一沉声:“这点心花样简单、口味独特,自有一股清新芬芳的好气息……朕甚是喜欢!”一顿又道。

我心如鹿撞,一时不知是该松下一口气、还是该愈发的绷紧了这气息?

尚不待我缓缓那神,下颚忽地被人一捏,接连一张泪痕与汗水未及消退的花靥便被挑起来。

依旧是皇上那张玉色容颜,他目光深邃,又忽地如了涧水清澈、透着晶亮:“你叫什么名字?”明里仿佛是不缓不急,可似乎有发于隐处的几分迫切。

我心念愈慌,又加之身子疼痛、骨骼酸胀,只好强持着哽咽欲哭的怯怯语声,言吐的徐徐碎碎的:“奴婢……霍氏扶摇。”

穿堂风起,撩拨的纱帘帷幕一阵化蝶轻舞。香炉瑞脑徐云半吐,一室梦寐、一室美幻;娑婆景深间,所有境遇便都显得不那么真切了。

圣上金口一开,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命途的大格局,便于每一个漫不经心时,就如此成了定格。

他道:“不要再自称奴婢了,本就是正经的小主。”于我,话里透着的只是不祥。果然,“从今以后,你便是朕的阮才人,居锦銮宫、慕虞苑!”

“咣——”

分明无声,我却清楚的听见,梅贵妃一个身子一个魂一颗心,就于此明明白白的破碎掉了。

而我?太过突忽,这一日里我所历经的要么便是极致的死、要么便是云端的幸得初封,都是太过极致的大事,这些大事件一齐席卷而来,我已没了诸多思绪以供阐述,有的便只剩下空白,一片没有尽头、不着边际的巨大亏空。

但与此同时,似乎潜意识里早已悉知这个可能的宿命……若说我有情态,那有的并不是悲也更不是喜,而是尘埃落定的几多无奈、又是几多释然。

似乎始终都在等一个结局,当这个结局如此猝不及防的呼啸来临,反倒悲喜莫测、反倒变得木讷而安定。

命盘兜转、时局涉水,半点都是不由人的……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梦已阑!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三十六话 终领旨·又一交锋(1)

“霍氏扶摇,年十五,通州亭长之长女。肃雍德茂,安正静仪,内外秀华,乐充宫廷。今册封为从六品阮才人,望其温懿恭淑,不负圣心,钦此——”

当那传旨公公高着嗓子诵出册封词时,我便明白,我这一生都注定要被困于这座宏伟美丽的恢恢西辽深宫,是再也走不出去了。

锦銮宫慕虞苑里,我对那传旨公公落身匍匐,行下这谦然严整的宫闺礼。领旨谢恩后,我微抬首,一滴清泪延顺眼角徐徐然滑下去,只是无声。

我明白,与安侍卫之间这夙缘一场,终是没了前路;终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恭喜阮才人了!”这传旨公公虽比不得竟日伴在皇上身边的近侍,更比不得那与我尚未谋面的、只知道素受皇上青睐与宠信的后宫总管公公,却也是个灵透的打紧的人儿。待我一通领旨谢恩,他便忙不迭亲自将我搀了起来,道了那一声“恭喜”。

抬目时似乎窥探到我眼角映下的一瓣泪痕,他面上僵了几僵,旋即颤着声儿小心发问:“呦,才人……您这是怎么的了?”有巴结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虽然这一小小才人份位并不高,但却是最新受封的新贵,是这后宫里最新鲜的一脉血液,日后浮沉起落还都很是难说,也不怪这传旨公公会谄媚于我。

被他瞧见眸边泪渍,我忙抬袖轻又一拭,再放下那宫袖时,面上已经恢复如素:“初得份位,难免心生欢喜。”我这样淡淡解释。

那公公原也就是随口问上一句,哪里愿管我是真欢喜还是假样子?自然又是一连串的恭维词话,如此罢了。

我心知这些暗地里的规矩,便抬手,并不十分娴熟的召了个宫人过来,命那宫人取些碎银子赏了这传旨公公,也是个彩头。

待送走那传旨公公,侯侍在这慕虞苑中的宫人便对着我一一觐见。

我依礼儿落于主位坐定,听这一干人一个个渐次道了名讳。

虽然服侍我的宫人并不多,总共不过一个贴身宫女、两个粗使宫女、加两个小太监而已。但因我本就没有太多心情、加之那心绪连我自己都不知飘落往了何处去,故这耗了大半天的,我连一个人名都没有记住,更莫论名与人对号入座了!

不过往后日子还长,慕虞苑里横竖也就这几个人罢了,我并不发愁记不得他们。

再接连,那贴身服侍我的宫娥便将我自主位搀扶起来,对我一礼,陪我同往后室沐浴。

淡淡紫色轻纱帘幕氲开一室绮丽梦魇,浴汤温度适宜,其上有大红玫瑰花瓣自由张弛、浮浮沉沉,一如人生境遇。

听宫人低眉顺目一通介绍,言这浴汤当中掺了肉桂、金银花、薄荷脑等各色香料与药材,最是消除疲惫、活血化瘀。

听于此处,我侧目对那宫娥会心一笑。难得她如此周全细致,知我被梅贵妃苛责一事,特在浴汤里加了这些个活血化瘀的药材。

那宫娥垂眸一柔然,旋即谦谦然回复:“原是总管公公托了人来,嘱咐于了奴婢这些个事,要奴婢尽心服侍才人您的。”

她倒是不敢居功!我颔首,不觉对这似乎与我年纪相当、看在眼里只觉温秀的宫娥骤生几分好感来。

对她口中那总管公公托人来嘱一事,我并不十分诧异。当日曾听安侍卫说起他托了总管公公,择时机在皇上案头悄放下兮云画像一事,我便心知他与那总管大太监皆为皇上宠臣,平日里相互之间也多有照拂。

如此,我被梅贵妃苛责,安侍卫因与我有交情,自是牵着一颗心。但以他御前侍卫的身份来嘱咐宫女这些个事,委实欠妥当,故找了总管公公、亦或托总管公公之名遣小太监或手下人前来嘱咐,自然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我的心念也只能停留于此,不敢再过多去回想安侍卫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关切、他的温存……即便他从不曾当真应下了我赴在他身上的一桩心事,我也依旧做不到似他那般的理性和淡然。

我知道,今时今刻,我该忘了他,一如他从不曾走入我的生命一样的,忘了他。

但忘记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请,给我时间,让我,忘了他……

现今又不受控的忽地想起他说,“没有地方可以容下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容下这段感情,永远也不可能容下。”

洞悉世事如他,渊博内敛如他,是否从一开始,他便明白了我不可逃的宿命,不愿为了一个不可辨识的茫茫前景、而冒昧涉险去轰轰烈烈的陪着我爱一场呢?

水汽蒸腾,我漠然无趣的抬手掬起一捧浴汤,顺纤肩浇灌下去;那清澈水波一路延伸到锁骨、酥胸,后重又汇于浴桶汤水中,化作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细腻的触感使得这肌体生出几分陶然惬意,唯有我心戚戚然……

虽然身上带着伤,但那浴汤因掺杂了药草的缘故,并未使我感到太多不适难耐。又泡了小一会子,水温有了渐凉的势头,我便又在宫娥的服侍下擦净了身上的每一滴水珠,以熏着茉莉、桂荷香气的乳白棉浴巾裹了身子。尔后换上一件与这才人身份相匹配的,斜琵琶襟缎素玉色撒荷花雪绢裙。

落于勾花绣墩,雕清荷、海棠衍化出的宝相花的平整菱花镜前,宫人持象牙玳瑁梳,为我挽涵烟芙蓉髻。

这宫人一双手极是灵巧,不多时便蹁跹着整弄了完善。

待得发髻堆好,又觉配我是显老沉了些,便重散下这一头才出水的澄澈青丝,换了双鬟望仙髻,并在左右耳畔留两缕流苏出来。

打理好琐碎细节,适才于妆奁间取三支短小珍珠簪,排成一列,细细簪于髻上。

我不喜戴耳环,只爱极了素净的样子,便只施了些脂粉,于两眉中间贴殷红金箔三瓣花钿。

如此一番整弄,阮才人便与秀女宫中的霍扶摇,可谓正正变幻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去!

后者纯嫩柔然之余,又总微显青涩粗鲁;而前者,则到底是有了些许风华浅然的韵味出来。

果然是身份地位都不同了,便连带那原本不可变更的容貌,也都换了几换?于此不由自嘲开来,正缓神间,忽有粗使婢女进了内室,对我谦然一欠身子:“阮才人,崇华宫的韶才人,说是来瞧您了。”

我闻声侧目,心念忽地一个紧收。

韶才人……那不是酌鸢么!

' 卷四 ' 第四不熟最好,免得不舍难消。 第三十六话 终领旨·又一交锋(2)

先不说当日我初进宫,她同江于飞那般帮腔奚落我;只因她不动声色的抢占了合该属于兮云的一切、又是当初谋害兮云的最大嫌疑者,故即便不曾正面过多交集,与我的梁子也一早便结下了!更加之那日在秀女宫放风筝时,她那颇为耀武扬威的傲慢与有意漠视,足见得她亦未有和解一二的心思。

既如此,我便也没必要客气。毕竟现今身份不同,我已不再是候选的秀女,而是同她一个份位的从六品才人,自然没必要依着礼数过多怵她。

“快去请韶才人进来。”我微勾唇角,命了一声后便起身,且往外边儿厅堂里走。

不一会子,便见酌鸢在一贴身宫娥的搀扶之下,煞是摆了架子的慢悠悠行进来。

她时今着一件苏绣妆花如意薄纱月裙,披蝉翼水纹半透明轻白小袄,高堆惊鹄髻、侧垂流苏,两髻间饰一犠玲宝石蹿碎珍珠钗,加之眉梢眼角那份凌人的盛气,丝丝缕缕都昭著着她此次前来的“不怀好意”。

韶才人如此打扮,又是艳艳抹了脂粉、擦了腮红,与适才出浴、薄施脂粉的我相比起来,自是一艳一素大相径庭的两处感观。只不知会是她显得太媚俗了些,还是我显得太寡味了些?

宫人将帘幕收挽起来,好使这慕虞苑内光线通透。

我对酌鸢浅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我是主,她是客,她既没有客套的意思,我主动对她客套一番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吧!

不想她只是淡淡扫我一眼,眸波间蔑意流转,旋即一启朱唇、音色凉薄:“阮才人可真真儿是有本事,竟是被我与那江氏给言了个中。”于此适顾向我,目色含诮,生波忽挑,“丑陋不堪的雀儿,当真妄想着吃到了天鹅肉?”临了又一讥声。

我情念陡然波动,自然明白韶才人口里这话是些什么意思!

月余日前,我初入西辽宫选秀,曾被江于飞讥为雀鸟,被公孙酌鸢嘲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今她忽又把这旧话重新提及,摆明了是专程奚落于我!

肌体因着气焰的撩拨而起了最本能的颤抖,我却竭力忍耐、按捺。

阮才人不再是昔时的霍扶摇,都已磕磕绊绊一路忍着、挨着走到了这一步,还忍不得一个韶才人的讥讽与薄蔑?

眼下的隐忍最是必要,因为我心知,韶才人居于崇华宫,而梅贵妃恰恰是崇华的主妃。这二人对于我被封为才人一事,都大有着所谓“同仇敌忾”的莫名默契!酌鸢此番前来,必是得了梅贵妃的授意。

梅贵妃有多恨我,我当然有着自知之明,想必现下最恨我的人就是梅贵妃了!只因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做弄于我,却反倒成全了我,阴差阳错的把我推到了皇上身边去……

“都还愣着做什么?”思绪错综,我唇兮一抹笑意却不忘流转出来,侧目对宫人发命,“还不快去给韶才人备些茶果去!”

“阮才人不消忙活。”被酌鸢摆袖止住。

我明白她看我嫌厌,也决计不愿在我殿中多留。该忍的一口气我是忍下了,但不代表我会给她过多奚落我的机会:“韶才人可是觉得倦了?来人——”我亦紧临她那话尾接口过来,面上佯作好心的嫣然浅笑,有意堵她的腔不让她再言语,又一发命,“还不送客!”

“你!”话音甫落,酌鸢原本把持自如的面上忽地被带起些微愠恼。

我面色与神情皆数不变,笑意盈盈的颔首浅顾她。

便见她似而想怒,又始终不能有个可作发怒的由头,毕竟是在锦銮宫里,她也不敢骋着性子过多纵意。我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既已经说出送客,她又只得僵僵持持一通己自生气!

又是须臾,她终于缓缓颔首,沉了微冷目光于我面上深深一扫,发着狠的忿忿然转身,持那进门时的三分盛气,鼻息轻“切”一声,领了宫人回去不提。

如此简单干练,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只为贬损、辱没于我,目的达到便回去。呵……还真是够雷厉风行的!

有那么一瞬,不知怎的,我忽然在酌鸢身上看到了昔时倩舞涓的影子……

于此,我心里那一通气焰早已不见,反化作了奈若何的绵绵自嘲。

既然行上踏上了这样一条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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