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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歌-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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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三口进了屋。
  一进门,傅冰先饮了口茶,随后开口道,“平家下月便会上门提亲。”
  说话时,喜怒不辩,静静看着女儿。
  傅兰芽心里一阵慌乱,脸上却保持镇定,淡淡垂下眸子,也不吱声。白皙脸蛋和脖颈却不受控制地都氤氲上一层霞粉。
  羞涩自然是羞涩的,她可一点也没有掩盖自己想法的打算。
  傅冰噎了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女儿这副模样,分明很愿意这门亲事。
  他虽早早出仕,又曾在朝堂上挥斥方遒,实则骨子里最是离经叛道,对些繁文缛节一向嗤之以鼻,否则当年也不会对来历不明的阿敏一见倾心,后又排除万难娶她为妻。
  女儿这个反应虽出乎他的意料,却恰好吻合平煜方才那一番求娶的话。
  果然,因着这一路的种种变故,女儿早已和平煜互生情愫。
  他并非冥顽不灵之人,此事又恰好触动了他对妻子的思念,心情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细究起来,平煜委实算得良配,他也深知,若不是此人放下前嫌、一路相护,女儿早已身陷绝境。
  只是,他并未忘记当年西平侯府是在谁手里定的罪,又是因着谁的缘故被发配三年,就算平煜肯放下芥蒂,西平侯府其他人呢?
  在未确定西平侯夫妇的态度前,为了避免女儿受委屈,他绝不会松口。
  想到此,他和儿子对视一眼,再次转眼看向女儿。
  须臾,他温和地开口了:
  “父亲虽已脱罪,傅家家产仍罚没在官中,近日恐怕无法发还。就在来时路上,已有几位门生前来寻父亲,念及我们一家暂且没有下榻之处,收拾了好些住所。这几名门生在父亲身陷囹圄时曾四处奔走,说起来,因着父亲缘故,这几位学生曾在王令手底下吃了不少苦,父亲感念他们的为人品性,不忍拂他们的意。再者,这宅子的主人与我们傅家非亲非故,长久住下去恐惹口舌,既父亲和大哥出了狱,不如接了你一道去往别处安置。”
  傅兰芽本以为父亲会顺着她和平煜的亲事往下说,没想到父亲话锋一转,竟说起了搬离此处之事。
  虽讶异,也知父亲的话甚有道理,平煜想来也是怕生出是非,才有意对外宣称这宅邸是她母亲表亲的私产。
  既有了旁的下榻处,随父兄一道搬出去才合情合理。
  可是……关于她和平煜的亲事,父亲选择闭口不谈,似乎还另有考量。
  她隐约能猜到其中缘故,也深知父亲是珍视她才会如此,便乖巧地点点头道:“女儿听父亲安排。”
  转眸看向一旁的哥哥,就见哥哥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哥哥的目光直如明镜,简直能把她心底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她心虚,若无其事地端茶来饮。
  傅延庆见妹妹分明有些窘迫,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给妹妹递台阶道:“天色不早了,诸事都已准备停当,一会,平大人会亲自送我们离府,车马也已候在门口,你和嬷嬷收拾一番,咱们这边走吧。”
  茶盅放在唇边停了一瞬,她暗讶,原来这里头还有平煜的主意。
  她放下茶盅,歪头看向哥哥,好半天,她没能从人精似的哥哥脸上看出半点端倪,只好懊丧地暗吁口气,假装高高兴兴地点头道:“这样再好不过,我和林嬷嬷这就收拾,还请父亲和哥哥在邻屋稍等。”
  她才不会在父兄面前流露出半点对亲事感兴趣的意向呢。
  父子俩很配合地出了屋,任由傅兰芽收拾行李。
  到了府门口,傅兰芽隔着帷帽往前一看,出乎她的意料,平煜早已上了马,正等在一旁。
  她定了定神,目不斜视上了车。
  马车启动后,她又悄悄掀开窗帘一条缝,就见平煜又一路不紧不慢地跟随,似是怕惹人侧目,始终跟傅家人的车马保持一段距离。
  直到她一家人到父亲门生处安置妥当,平煜才一抖缰绳,疾驰而去。
  接下来几日,对于她和平煜的亲事,父兄都极有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谈。
  她出于矜持,自然也没有主动追问亲事的道理。
  到了这处宅子,平煜出入不再像从前那样方便,从未来找过她。
  她虽然思念他,但更多的是沉浸在与父兄团聚的巨大喜悦中。
  傅冰获释的消息一传开,每日都有从前的门生或是朝中官员前来拜访,明明是寄人篱下,但这宅子俨然如傅家府邸一般,从早到晚热闹非凡,直如回到了当年傅家盛况。
  傅兰芽身处内宅,整日抚花弄草,十足过了一段悠闲时光。
  她并不知道在此期间,陆晟曾携陆子谦亲自上门赔罪,更不知陆晟竟自动“摒弃前嫌”,厚着脸皮开口替儿子求亲。
  陆晟老脸通红,含羞带愧地说:陆子谦为了帮傅兰芽脱困,曾集结了众多武林高手,千里迢迢远赴云南相帮,后在北元回京途中,儿子还不幸染了痢疾,险些病死。
  一待病好,儿子便在二老面前长跪不起,恳请父亲答应他上门求和,只说此生除了傅兰芽,他谁也不娶。
  陆晟被儿子逼得没法,这才舍了老脸,亲自登门致歉。
  引经据典说了一通,他只望傅冰看在儿子一片痴心的份上,莫记前嫌,应允了这门亲事。
  结果自然是陆家父子被傅冰盛怒之下扫地出门。
  傅兰芽在家中待了半月,未盼来平煜的半点消息。
  对平煜,她素来有信心,也很沉得住气,整日吃吃睡睡,调养了一段时日,倒将因路上颠簸染上的虚寒给去了病根儿。
  只是四处无人时,她时常将那三块坦儿珠取出,拼在一起放于桌上,托腮望着出神。
  想起王令当时所说的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她心知右护法如今关在诏狱中,右护法身上那两块坦儿珠想必早已到了平煜手中,若是五块拼凑在一处,不知会呈现出一副什么样的图案。
  而此事……究竟该不该告诉父亲和哥哥?
  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极深,万一陷入执念如何是好。
  她一时间举棋不定,直到数日后,两道圣旨从宫中传来。
  她这些时日曾听哥哥提起过,自打皇上从北元回来,便励精图治、躬勤政事,短短十来日,朝中面貌已焕然一新。
  正是人尽其才的时候,传给傅家的第一道圣旨上,便洗刷了傅冰冤狱,授予傅冰户部尚书之职,拟待重新启用傅冰。又恢复大才子傅延庆翰林院编修一职,封傅兰芽为嘉怡县主,除此之外,傅家被罚没的家产也一一发还。
  只是,许是为了瞒下皇上曾于回京途中中毒一事,圣旨上只大大褒奖一番傅兰芽的品德,对她用解毒丸救皇上之事,只字未提。
  傅兰芽正担心解毒丸的事传出后会平生波折,听完第一道圣旨,暗吁了口气。
  可还未开口谢恩,宫人紧接着又宣第二道旨意,却是给傅冰之女与西平侯幼子赐婚的旨意。
  傅兰芽脑中懵了一瞬,忍不住抬眼看向父亲和哥哥。
  两人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之色,显然平煜在求这道赐婚旨意前,已与父亲和哥哥达成了共识。
  想起平煜曾说要郑重许诺要风光体面迎娶她,她眼眶微涩,心里却沁了蜜一般泛起淡淡的甜。
  是夜,傅冰请旨进宫,只说年老昏聩,不堪再任大用,婉拒了皇上让他重新入仕的美意,却将自己在狱中写的几篇除腐去弊的策论呈给了皇上。
  皇上见傅冰身在狱中仍不忘国事,大为感动,一再挽留。
  后见傅冰去意已决,索性重新拟旨,将傅延庆提为户部左侍郎,打算即日起重用傅延庆,这才仿佛从傅家挖到了一块失而复得的至宝一般,准了傅冰告老的奏折。
  傅兰芽得知消息,并没觉得奇怪,父亲为政多年,因着性子刚硬,在朝中树敌众多。
  当初倒台,除了王令推波助澜,父亲自身的性格也占了一部分因素。
  父亲在狱中这些时日,多半也想通了许多事。
  要是重新回到朝中,万事需从头开始,以父亲眼里容不得的性子,定会吃力不讨好。而哥哥却外圆内方,行事作风比父亲温和许多,一旦入仕,游刃有余不说,且恰逢皇上除旧兴新的时候,哥哥这时候得到提拔,正可以大展手脚。
  父亲选择在此时急流勇退,明显是在为哥哥铺路。
  过两日,傅兰芽才从哥哥口中得知,京中人事大有变动。
  王令一党被连根拔起,朝中上百名官员落马。
  而因征伐瓦剌有功,荣屹、平焃、邝埜等十数名官员皆受了封赏。
  一众人事变动中,最让傅兰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不但因护驾得力被封了镇海侯,更从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上调离,转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二品大员。
  傅兰芽从哥哥嘴里得知这个消息了,怔了许久。心知平煜从不任人拿捏,这番官职变动,定少不了平煜本人的意愿。
  傅家人接了旨意后,翌日便搬回了傅家老宅。
  因傅冰赋闲在家,亲事又定在年底,刚一回府,阖府上下便开始操办傅兰芽的嫁妆。
  家中没有女主人,傅冰身边更连个姬妾都没有,他便又当爹又当娘,拿出处理政务的劲头,极其认真地打点傅兰芽的亲事。
  所幸的是,因傅兰芽和陆子谦的亲事本就定在今年,在傅家遭难前,傅兰芽的嫁妆早已备妥,而今不过是再添些物件,并不怎么吃力。
  因着平煜连得擢升,亲事又订得突然,京中有些勋贵人家眼热之余,难免生出猜测。
  平家那位公子一向桀骜,不知拒过多少回亲事,不过到云南办差一趟,回来就转了性子,竟肯应允与傅冰女儿的亲事,联想到二人在赴京途中曾日夜相随,众人口里便有些瓜田李下的推测。
  有一回西平侯爷做寿,西平侯夫人听得些风言风语,勃然大怒。
  “无稽之谈!这门亲事分明是我和侯爷在皇上面前求来的恩惠,怎叫那帮小人传得这么不堪?傅小姐身遭遽变,心性却坚韧如前,路上又曾数度涉险,傅小姐却不曾有过半点摧折之态,一路隐忍到京,终于盼到父兄出狱。这样一个水晶心肝的好孩子,我和侯爷稀罕得不行,唯恐被旁人抢了先,所以才巴巴地到皇上面前求了旨意,又跟我那个犟驴似的三子有什么关系?”
  众人皆知,西平侯夫人一向豁达大方,从未在人前动过怒,头一回这般疾言厉色,竟是为了那位未过门的傅小姐,可见西平侯府多么看重这门亲事。
  而侯爷和夫人都识人如炬,若是傅小姐品行上有瑕疵,怎会这般维和她?
  于是西平侯夫人这一番坦坦荡荡的呵斥,彻底将闲言碎语镇压了下去。
  转眼到了婚期。
  出嫁前一晚,傅兰芽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左护法之事,心知今晚是从父亲口中问出真相的最后机会,怎么也无法安寝。
  辗转了小半夜,她索性起身,穿了衣裳,由着丫鬟婆子簇拥着,前去寻父亲。
  傅冰父子正在商议明日宴客之事,也未歇下。
  见傅兰芽过来,父子俩都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都还未歇下?”
  傅兰芽摇摇头,坐下,默然片刻,开门见山问道:“父亲,我在进京途中,曾遇到一位夷人,巧的是,林嬷嬷十年前也曾在京中见过此人,那女子似懂驻容术,十年过去,容貌未有半点改变。且此人与母亲是旧识,来京后,还曾私下里见过父亲。女儿也知此事定有曲折,更知父亲一向磊落光明,却依旧如鲠在喉,还望父亲解惑。”
  傅冰脸色微变。
  傅延庆却难得的露出困惑的神情。
  傅兰芽瞥见父兄的反应,心中有了结论,果然此事只有父亲一人知道,连哥哥也不知情。
  屋子里的氛围忽然变得胶着起来。
  过了许久,傅冰忽然起身,走到窗前,负手望着窗外,幽幽道:“当年父亲在云南结识你母亲时,父亲正好因守城中了镇摩教的邪毒,因着你母亲出手相救,父亲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相处一段时日后,父亲对你母亲日益倾心,明知你母亲实则是蒙人,也明知她有许多事瞒着自己,依然满心欢喜娶了你母亲为妻。
  “成亲后,你母亲只说怕被过去的旧识认出蒙人血统,会影响到父亲的仕途,于是在人前出现时,总用一张人皮面具掩盖真貌。
  “回京后,风平浪静过了许多年,直到十年前,你母亲身子突然出现不适。父亲当时已任吏部尚书,便利用手中职权,前后寻了不少名医给你母亲诊脉,遗憾的是,始终未找出病因。所幸你们母亲病的时日少,大部分时日身子都康健如初。
  “有一回,父亲跟几位有人在外饮茶,有位部下问起你母亲的病,正说着,忽听外头一位夷人女子跟人说话,她自称善能治病,哪怕再奇怪的病症到了她手中,也能药到病除。
  “父亲正挂心你母亲的病症,闻言,便令人请那女子进来。那女子却说,她诊金高得离奇,要想请她看病可以,需得先奉上一份让她满意的诊金才可。父亲明知此女古怪,但又隐隐觉得,你母亲曾在云南生活过一段时日,这夷女没准真知道你母亲的病因,想着天下女子无不喜爱珠宝首饰,便就近领她进了一座首饰楼,唤了店家出来,任那女子挑拣。
  “那女子得了首饰依旧不满足,又从怀中取出一副画像,说想借用我手中的权利,在京中寻人。我一眼认出那画像上女子的面容正是你母亲真貌,心中大骇,但为了怕那女子起疑,只若无其事接过那画,道:这有何难。那夷女没能从我脸上窥见半点讶异之色,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便笑道:这就有劳傅大人了。
  “我想起你母亲这些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想起当年在云南作乱的镇摩教,怀疑你母亲要躲避的不只她自己所说的蒙人,更有镇摩教的教徒,而这女子,说不定便是镇摩教之人。便令人暗中做安排,打算将这女子擒住。
  “哪知刚出首饰楼没多久,那女子便递给父亲一本书,说这上面都是夷人用来治病的偏方,虽不一定对你母亲的病症,但常有意想不到的药效。又说等我手下人有了画中人下落,她再另赠送几枚药丸。那女子武功奇高,还未等我手下人出手,那女子便挤进了人潮中,一眨眼便踪影全无,走时只说等我消息。我怕那人怀疑到你母亲头上,只好按兵不动,另派人暗中跟随。
  “不巧的是,父亲与那女子出首饰楼时,恰好被你母亲撞见。回家后,你母亲问父亲那本书上写的什么?父亲却因担忧你母亲,逼问你母亲到底还有多少事相瞒。说着说着,便起了争执,我一怒之下搬出了内院,自行在外书房歇息。
  “那本书也被我一并带到了外书房,我翻阅时,见上面记载着些药方,又有些古老的夷人蛊术,但细细看去,似乎无一处记载对你母亲的病症,看了几日后,越发觉得此书不详,便将此书丢于火盆中,一把火给烧了。
  “与你母亲龃龉期间,父亲令人满京城擒拿那女子,可惜那女子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找了许久都未能找见。
  “此后又过了几月,你母亲身体渐渐康复,那怪病再未发过,直到两年后,你母亲才突然陷入昏迷,短短几日便撒手人寰。父亲事后回想,曾疑心那女子与你母亲的死有关,可是从那女子出现到你母亲去世,当中足足隔了两年,有什么毒药或是伎俩能延后这么久才发作?”
  傅兰芽听得心痛如绞。
  父亲果然不清楚母亲的真正死因。
  自己身体的异样,母亲比谁都清楚,想来母亲当初也是在偷偷翻过那本书后,才得知自己中了同心蛊。
  而以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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