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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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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准略一思索,说道:“这是吏治不清之过。邺城平原千里,漕运四通,素来人口繁杂。城中有鸡鸣狗盗之徒自扰百姓,定然是有官府皂役包庇,须先从官中下手,严整皂役中吃里扒外之人。再重新抽取年轻老实的壮年人,编组成队,夜里巡逻四城,不出旬日,定然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司马颖目光逡巡不定,皱眉道:“多设皂役,岂不是让百姓多添苛苦?”
靳准从容自若道:“给百姓带来困苦的是苛役,可用魏武帝的五色棒法把这些人整治好,自然就无苛役了。”
司马颖细细一想,眉间舒展开来,笑道:“靳先生果然有治国安邦之才,做个区区太仆实在是委屈了,便在我城中做个仆丞吧。”
靳准应声叩拜,谢恩不提,阿琇在旁也为他欢喜。
司马颖问过靳准的事,转夹便来问阿琇道:“那一日我瞧见你在城头上,有人快马把你救走,那人是谁?”
阿琇支支吾吾半晌,瞧见靳准的目光盯在地上,心知不可瞒下去,只能说道:“是匈奴左部将军刘聪。”
司马颖看在眼中,皱眉问道:“匈奴人也入京了?”
阿琇心惊肉跳,赶忙道:“十六叔,南匈奴诸部并不像鲜卑人那样野蛮,他们已经在并州多年,深受我朝教化,连服饰和饮食都与我们无异了。”
司马颖重重跺足道:“齐王何等糊涂,我避走邺城,就是不欲和他有意气之争。他仍是不知教训,大肆用异族之人.长此以往定要生出祸乱。”
阿琇赶忙用求助的目光望向靳准,想让他美言几句。
靳准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忧,如今最为要紧之事便是豫章王已经入京,恐怕是冲着王爷来的。近日已有人在朝堂上提及议储之事,王爷和豫章王都是皇太弟的人选。王爷虽有避退之心,可现在情形并不乐观。”
司马颖这几日也收到了宫中急报,皇帝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节骨眼豫章王入京确是蹊跷。但他不愿意让阿琇担忧,转头对侍从道:“先送公主回去休息吧。”
阿琇却道:“十六叔,我虽为女子,也愿为天下分忧。”
司马颖见状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却见靳准有些担忧地望了阿琇一眼,方迟疑地对司马颖道:“陛下咯血之事……”
阿琇心里一惊,只见司马颖亦是有几分忧虑地瞥了自己一眼,方才缓缓道:“陛下的身体,我也听说了。只是在行宫中受了些苦头,想来没有什么大碍的,若能回宫调养,就会好转。”
阿琇低下头去,心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她对自己的父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若说骨肉关情,可到底有几分生疏,自幼至今,甚至连靠近父亲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反不如十六叔更亲近。
靳准摇了摇头:“臣斗胆进言,陛下情形若好,王爷还有转圜之机。若陛下一直不好,到时候王爷又上哪去躲?恐怕不等王爷躲开,就有反对齐王的朝臣来拥戴王爷为主。”
司马颖喟叹道:“其实我哪里愿意争什么皇太弟,倒是齐王这样执迷不悟,叫我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靳准说道:“王爷不愿意去争,固然是心存天下的慈悲之心。但有的时候,不争是争,争是不争。”
司马颖目光一暗,沉吟不语。
阿琇却急道:“靳先生此话怎讲?”
靳准缓缓道:“王爷若不争,就是刀俎鱼肉,迟早有一天要面临滔天大祸。早从王爷带兵出征起,就已没有了韬光养晦的资本。不管您是在洛京还是在邺城,齐王都不会放过你这个劲敌。如今不如出来一争,若真为国储,有一日荣登大宝,才能真正按您心中的抱负大计成事。”
“这才是你真正想来与本王说的吧,”司马颖忽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含了一抹冷淡的笑意道,“登基而为九五之尊,天下谁人不想,就连赵王那样聪明睿智之人,也不免被孙秀这等小人蛊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篡位,最后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我若不警醒自身,也不知被多少人蛊惑了。”
阿琇心中微震,她早知司马颖从无夺位之心,她随靳准而来,半有引荐之意。从心底仍是盼着如今天下大乱之势,能有十六叔出来主持。但她却从不知十六叔竟然意绝如此。
靳准面上一滞,兀自劝道:“王爷和司马伦的状况怎能一样,他是篡位小人,您可是可为皇太弟,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司马颖一哂道:“宫里的这些把戏,我自幼就看得熟了。所谓名正言顺也好,夺权篡位也罢,都不过是一家之言,又哪有什么是非正义。我不愿为君上,只愿为贤王,今日之事你勿要再提,我绝不会相允。”他此言说罢,便十分不客气地甩手而去。
靳准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口气,道:“唾手而得天下如王爷者,竟这样视之如弃履。”
阿琇默然顷刻,方道:“十六叔心中的抱负,是我们都不懂的。”
靳准连连叹息:“以如今天下之势,恐怕祸乱就在眼前。王爷这样顾重声名、袖手旁观,把兵权都交了出去,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阿琇有些茫然,忽然她想起一事,正色道:“若是十六叔有了名正言顺的掌兵权的法子,又该如何?”
靳准侧目凝神:“公主有何妙策?”
阿琇心里闪过了一瞬白虎符与驺虞幡,可她想到了当初司马颖斩钉截铁的表情,终是咽了回去,迟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靳准始终是忧心忡忡,叹道:“若成都王也不愿逐鹿,这大好江山却不知要落到谁的手里了。”
豫章王司马炽人虽年轻,却甚是谦逊,很快便得到了朝臣的交口称赞。齐王见机便道:“诸位,如今圣体违和,国本却未立,已是该立皇储之时。”
朝中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怎不知拥戴之意,此时田密便道:“王爷除掉逆贼司马伦,已是功德盖世,是我朝不世而出的功臣,合该……”
齐王听他说得不伦不类,便挥手打断了他:“这都是孤王身为人臣该做之事。”
众人一时都静默下来,不知道齐王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
刘聪望了望站在齐王身旁沉默不语的豫章王司马炽,心里如明镜一样。如今齐王与成都王各半功劳,成都王是先帝之子,声望又高,若论继承储位,应该优先于齐王。齐王自召豫章王入京,就是存了别的心思了。他见齐王脸上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心里存了一赌的念头,便向前一步说道:“臣以为,豫章王是先帝之子,年轻敦厚,可为储君人选。”
齐王面上霍然有了光彩,笑对刘聪道:“玄明之言有理。”
吴王司马邺却露出不忿的神色。齐王既然开言,众人马上揣明了他的意图,人人都开始夸赞豫章王如何年轻有为,如何可堪大统,一时间谀辞如潮,也不在话下。刘聪瞧着齐王亲昵地携着豫章王的手,让他坐在主位上,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从前胸到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一回头,只见吴王司马邺冷冷地瞥着自己,轻声道:“刘将军真好智谋。”
“吴王殿下借郭象之口说和亲事,何尝不是智谋绝伦?”刘聪淡然道,“保存自身而已,彼此彼此。”
司马邺望了他一瞬,不屑地摇了摇头走开。
消息传到邺城,司马颖为了让齐王安心,不日便向京城递交了奏折,亲笔保奏拥立司马炽为储君。
阿琇心中思量许久,便私下里悄悄将手里的半枚白虎符交给了司马颖。司马颖拿到半枚虎符大是惊诧,问道:“当日我与齐王同时入宫搜寻,却没有找到此物,如何会在你手里?”
阿琇便说了崇末将半枚虎符交给自己的始末,只是隐去了他便是贾修的实情。
司马颖细细想了想,却道:“那日在军中时,确是见过一位老道,齐王尊他为郭先生,难道他便是名赫一时的郭象?”
阿琇心念一动:“郭子玄之名,我听靳先生说起过。”
“当时我还以为他神神道道,并汪怎么信他,”司马颖迟疑道,“如今看来,能从赵王手里拿到白虎符的人少之又少,他又让徒儿交给你而不是交给齐王,这郭象师徒是友非敌啊。”他收好半枚白虎符,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却对阿琇和颜道:“阿琇,你将这东西拿来得正是时候,如今可以解一桩大危难。”
不出三日,便有京里来的使者来到邺城。使者来时,司马颖却不在城中,侍卫们都说成都王一早就出城打猎去了。齐王派来的使者名叫董艾,是齐王的妻舅,因此格外骄纵。此时董艾极是一不满,喝斥半晌,便要在城里找个主事的人快来接旨,侍卫无法,只得来找阿琇。
阿绣见这董艾并不眼熟,以前未在宫里见过。她未穿公主服制,那使者董艾也并不识得她,直道是王府内眷,便趾高气扬地将密信交给她,让她速速寻成都王回来答复。阿琇看了密信,拿不准齐王派来使者的来意,只得一面好言好语让人带了董艾去歇息,一面派人去找成都王回来。却见司马颖身边最得力的侍卫曹统吞吞吐吐,她愈发心中生疑,问道:“十六叔到底去哪里了?为何你们都这样紧张?”
曹统忽然跪下道:“公主恕罪,非是我们故意要隐瞒公主,王爷此去是绝密之事。”
阿琇心里霍然一惊,问道:“难道十六叔并不是出城打猎?”她瞧着曹统神色,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急道:“此事你必须告诉我实话,现在朝中派人来传旨急召十六叔,若是他不在城中,恐怕会引来祸乱。”
曹统望着阿琇急切的神情,只得说道:“不敢隐瞒公主,王爷是去了东海郡,要与东海王商议诸事,此去没有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
阿琇颓然坐在榻上,心里已是没了主意。
曹统见她这样神色,心里也有些发慌,说道:“王爷的马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好马,他已经走了大半日,这时候派人去追怕也来不及了。”
阿琇冷静了一瞬,说道:“你先去将那使者陪好,务必要小心侍奉着,待我慢慢想想该怎么办。”
曹统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她.却见她语意坚决,也只得去了。
阿琇在花厅里坐了半晌,将那信看了三四遍,心里愈发不安了些,念头忽动,便向靳准的住处走去。谁知她一进屋,却见靳准正在收拾行囊,阿琇慌忙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吗?”
“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靳准说着抬起头望了望阿琇,摇头道:“王爷今日不在府里,公主这时候来找老臣,是不是京里传来消息了?”
阿琇心里已是服了八分,说道:“先生料事如神,确实是京中来了信,十六叔又不在城中,我便想来找先生拿个主意。”说着她将信交给了靳准。
只见靳准接过那信笺,略略扫了几眼,便冷笑道:“公主以为这信是什么意思?”
阿琇自看那信起,便觉得有几分异样。这信是齐王亲笔所写,内容极是谦和,是说先帝如今病重,不宜商议立储之事,还盼成都王早日回京探病,共商大事。阿琇迟疑道:“齐王本是极力推举豫章王为皇太弟的,为何突然变了卦,反倒耽搁起来。”
“他推举之时,是害怕成都王成了储君,自己大权旁落,可如今成都王都不争了,他还怕个什么?”靳准淡淡道,“此时他只怕豫章王真的为储君。”
阿琇皱眉道:“那齐王是假意拥护豫章王?他怎么不能如十六叔一样为了天下且做退让?”
靳准审视她,平静地说道:“豫章王毫无根基,如同摆设一样,有何可惧?”
齐王真正害怕的是深得拥戴的成都王。你让他如何体谅成都王?他在朝堂上争不过成都王,在战场上被成都王俘虏过,这对于齐王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无法化解的心结。”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道:“更何况齐王原本以为成都王定会争夺皇位,想不到他主动让了出来,还推举保奏豫章王。此时齐王自然会想,成都王与豫章王二人本就是亲兄弟,万一齐心协力,日后还有齐王什么事,他的如意算盘岂不打了水漂,他自然是要除掉王爷的。所以那日我对王爷说,他退也是进,不退也是进,已没有任何退步的余地了。”
阿琇又惊又急,说道:“那此时让十六叔入京,岂不是凶险万分。我这就去回绝那使者,让他回去。”
靳准摇头道:“不妥,齐王已经明说了是奉旨请王爷回京的,王爷若此时回绝不去,就是目无君上,这时齐王出师有名,只怕马上就会发兵邺城了。”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阿琇急道,“现在十六叔也不在城中,那该如何是好?”
“王爷这一出城,怕是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吧。”靳准忽然说道。
阿绣微微一怔,只得点头说了实话:“实不相瞒先生,十六叔这是去了东海郡。”
“如今自身难保,王爷还想着天下苍生,不仅自己交了兵权,这是去劝说东海王归心朝廷的。”靳准露出了一丝苦笑。
阿琇心里自然如明镜一样,她在洛阳亲眼见到鲜卑人烧杀掳掠的情景,谁都能猜想到若没有背后之主东海王的指示,鲜卑人哪里能有那样嚣张。十六叔拿到了白虎符,自然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收东海王的兵权。只叹他一片为国之心,却不知齐王己将利刃悬在邺城上了。
“依我看,如今王爷不在城中不是坏事,”他言辞犀利至极,瞧着阿绣面色微变,他面不改色道,“若王爷在城中,以你我之力,能阻住王爷?只怕他明知是龙潭虎穴也会即刻只身入京来解国中危难的。”说着靳准转过头去,又开始收拾他的包裹,声音极是寡淡的,“不过现在大祸临头了,邺城之祸恐怕已将迫在眉睫。从王爷交出兵权开始,就没了跟齐王抗衡的东西,这就已经是个死局,无法可解了。”
死局,死局。阿琇心中反复琢磨这两个字,忽然她疾声道:“先生,若是有驺虞幡在手,可解此局吗?”
靳准霍然回过头来,目中似有不信之意:“公主所言,是先帝所设的白虎符、驺虞幡吗?”
阿琇点了点头,面色已是苍白道:“先帝不是说过,白虎符可调天下之兵,驺虞幡可解天下之兵。如今驺虞幡还未出现过,倘若有此物在手,可解天下危难吗?”
靳准犹豫道:“确有这样的说法,可此二物都是传说之物,诸王之乱至今,从未有现世,难道真有这两样东西?”
阿琇道:“白虎符现下半枚在十六叔手中,半枚在齐王手中,谁都调不动兵马。驺虞幡我亦是知道在哪里的。”说着她便讲了贾谧临死时交给自己帕子的来历,以及在邙山上发现那驺虞幡的始末。
靳准愈听愈是专注,说道:“驺虞幡被贾后、杨太后、司马伦这些人都这样重视抢夺过,看来先帝临终的传言恐怕是真的,若公主真能拿到驺虞幡,也许可以解邺城的灾祸。”
阿琇已是重燃希望,振奋道,“我这就让曹统去取驺虞幡回来。”
“只是……”靳准沉吟道:“公主,此事绝密之至,事涉国运,决计法不传六耳,不可再让一人知道,必须公主亲自去取。”
阿琇咬了咬牙,说道:“好,那我就亲自去一趟,一定要拿回驺虞幡来。”
靳准望着阿琇说道:“公主此去邙山行宫,有两日路程,一去一回少说也要四五日,到时候恐怕齐王并没有这样的耐性等下去,只怕不日就会兵临城下,围困邺城了。”
阿琇蹙眉凝视着靳准,只听靳准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们可以对使者诈说王爷生了重病,再由公主摆明身份,以公主之尊随使者回京复命,才能让齐王挑不出错处来。等到公主回京后,悄悄去邙山行宫拿到驺虞幡。到时候就算齐王再想出什么名目处置成都王,公主都能解救危急了。”
阿琇没有半点犹豫,说道:“只要能为十六叔分忧,阿绣愿意全听先生的安排。”
靳准拿着那封齐王的书信仔细看了几遍,忽然双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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