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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外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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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看向她,眉眼舒展,英俊的面庞顿时柔和下来。
沐烟雪爽朗一笑,明艳逼人,“感谢众位英雄光临沐雪山庄,昨日烟雪偶感风寒,故而将各位拖延了一日,实在是抱歉。”
我蹭蹭楼西月,耳语道,“扯淡不能这么扯,她天天在这里呆着,要这么容易感风寒,早病死了。”
楼西月道,“你最会扯淡,你说应当怎么说?”
我低声道,“要我,就说中暑了。”
楼西月抬眼看了看我,用扇子将我掩得更严实了些。
底下有男人表示关心,“庄主千万保重身体。在下随身带了只骨山灵芝,能够祛寒却湿,沐庄主以它入药,或许能恢复得快些。”
我感慨,“男人啊男人……”
沐烟雪含笑答谢,接着很有气派地说,“招亲一事因准备得仓促,故而昨日提出比试定亲。但在座皆是江湖高手,我沐烟雪一介女流,尚不能够与众位相持。烟雪另想了个法子,还望各位海涵。”
我一听,有戏。沐烟雪知道沈然论武不行,怕是要给他开小灶,比文。
我瞧了瞧沈然,他眉头轻皱了一下,五指收紧,眉梢间愈来愈凝重。
。
正文 [一四]梅沁雪(五)
堂内一片安静,我看到沐烟雪眼波流转,绽开笑颜,她好像望着众人,却又好像眸中空无一人,“我沐烟雪手上有一张面皮,堂下各位,若是有人愿意戴着这面皮过一辈子,我就嫁给他。我在此许誓,今生今世,永不反悔。”
她话声不重,却很笃定,让人想起新人成亲之夜拜于高堂下的誓言。
众人愕然。
沈然静静地坐在桌边,他将目光从沐烟雪身上收回来,伸手去拿茶碗,却能看见他的指尖轻颤,还未触到杯盏便收了回来。
他没说话,仍由身旁的人窃窃低语,只坐着,俊雅的侧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只是眼睑稍垂,薄唇紧抿,他凝神好似在思索什么。
有个男人道,“沐庄主,你此举何意?既是诚心结亲,又怎么这样刁难我等。将我们当猴耍,沐庄主居心何在?!”
沐烟雪平静答道,“只有戴着这面皮之人,才能做我的夫君。”
场面开始混乱,有些人拂袖起身,忿然离去;有人不明就已,热烈地与他人讨论幕后缘由;自然,也有人静观其变,端坐着喝茶看戏。
我,就是这个喝茶看戏之人。
沈然曾经与沐烟雪一起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他为了救她甘愿功夫尽失在所不惜,他在她站在大雪的山巅之上的时候,静静地在她身后看了她四年。
我想,连命都不要了的沈然,又怎么会在乎一张面皮呢?
沈然依旧坐着,那袭青色长衫微微带着褶皱。
他好像在等什么。
很久,很久。
堂中有一个声音,“我愿意为沐庄主戴上这面皮。”掷地有声,砸进人心中却是有点疼。
说话的,是面煞,不是沈然。
沐烟雪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后停在面煞身上,她唇角带笑,柔声道,“好,今日我们就成亲。”
她的眸光并没有看向沈然,即便是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也没有。
沐烟雪手执绛雪剑走到堂中,递给面煞,“自现在起,绛雪剑是你的。”
她与沈然擦身而过,裙袂拂过他的袍角,沈然鬓角划下一缕发丝,擦着他白皙面庞上的那道伤痕。
我以为,在这么个关键时刻,但凡男人都会挺身而出,一袭长衫儒雅洒脱,长身玉立,面目含笑,执子之手,与她深情道,“面皮什么的,只要你喜欢就好。”
然后与美人相携老去,或许在某一日,美人会用手轻拂他的眉眼,将那面皮揭下,与他道,“其实只要是你,就好。”
可是,沈然没有挺身而出。我辨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沐烟雪将剑递给面煞的那一刻,我忽然寂寞了:沈然,是不是从这一刻起,只是她怀念林屹这四年里的一只路人,转身即忘。
我问师傅,“师傅,林屹是个怎样的人?死都死得这么刻骨铭心。”
师傅眸中清淡,沉吟道,“听说林公子出手极快,且一招夺命,沐庄主的师兄,有名的剑客。”
我叹气,“难怪,长得这样好看,武功还这么高,这么痴情,怎叫人不潸然泪下。”
师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师傅唇线轻抿的那个表情,又让我想起了安辰。不知道我是不是和沈然一样,唱着江南古调的经年经月,灿然一笑的安辰,我只是他的路人,他只和我说了一句,“小香,过来”,然后,再没有回来。
沐烟雪轻扬柳眉,道,“众位,今日烟雪与面煞的结亲之日。在座的,是我沐雪山庄江湖上的朋友,还望赏脸留下喝杯喜酒。”
面煞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立在原处怔忡地看着沐烟雪。
她眸中有喜色,轻柔地看着面煞,却又好似失神。
沐烟雪转身离开之际,我突然明白了,她眼中一直在看的是林屹,自始至终,只有这么一个人。
楼西月合上折扇,敲了敲桌面,唤了我一声,“小香。”
我看向沈然,他脊背僵直,依旧坐在桌旁,指尖摩挲在茶碗边缘,指节用力,那瓷白杯盏骤然碎在他掌中,血顺着掌心染红了碎边。
将目光收回,我与楼西月道,“沈公子怕是还爱得不深吧。不及面煞,不及面煞啊。”
楼西月不置可否,“什么意思?”
我叹道,“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一个丑人,沈然分毫不动。不过是一张面皮,戴上又何妨。我经常听到上古许多帝君,为了美人不要江山。比起万千社稷,面皮实在一片鸿毛尔。”
楼西月扬眉,“经常?哪些皇帝,要美人不要江山?”
我想了很久,没想出来,“记不太清了,反正商纣王算一个吧。”
我摆手表示不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总之,我以为沈然要是真的爱她,方才就应当站出来,这样才叫有担当。连面煞都愿意献身,怎么他就做不到?我恨铁不成钢啊不成钢。”
楼西月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爱她?”
我拿了块点心,啃了一口,“只差一步,四年都等了,怎么现在心急了。他既然是你小师妹的兄长,你去劝劝他,让他回头是岸,沐庄主还没嫁,赶紧地抢回来。要不然,他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楼西月看着我,片刻之后他说,“你别转移话题。”
我手上一顿,茫然望向他。
楼西月说,“你输了,下山之后我帮你在扬州支个摊,算命去吧。”
我再啃一口,“算就算,你真小气。”
入夜,沐雪山庄堂内烛火通明,将这片雪夜照着繁华。
沐烟雪身着红衣,喜服纹着百鸟朝凤,倩笑盈盈;同面煞一并携手相拜。
我看着面煞戴着那面皮,好像也俊雅了不少。
沈然走到她面前,自袖口取出一枝碧玉翠钗,径自将沐烟雪髻上的紫钗换下。他唇角扬起,“送你的。”
他的手掌,缠着白色纱布,渗着血痕。
沐烟雪垂下眼眸,没有看他。
宾客喧嚣,觥筹交措,掩去了他眼中的心疼。
新人入洞房,沈然一手擒着酒杯,定定地看着沐烟雪的背影。直至她与面煞走远,他兀自勾唇淡笑,旋即仰首将杯中酒饮尽。
楼西月执了酒壶走向沈然,与他碰杯,道,“沈兄,我陪你喝。”
沈然向他举杯示意,“我们出去喝。”
夜深人静,残月如钩。
酒席散去,我见到观日出的断崖边,楼西月与沈然二人撩了袍角,坐着,对饮。
楼西月视线落在我身上,向我使了个眼色,“过来一起吧。”
我走近,见着沈然如玉的面颊上染了几分浅绯,醉意阑珊。酒气弥散,他撑腮扬饮,直至酒尽。
一阵笛声从沐烟雪的喜房中传来,沈然停住手上动作,静静地直至那曲笛声结束。沐烟雪房中的灯火被熄灭,山庄再陷入安静中。
沈然皱了一下眉,接着他在地上抓了把雪,用力扔向崖下。那雪球,还未来得及落入崖底已经碎开。
“西月,我阁中还有事,今日和云双连夜下山,在此先告辞,后会有期。”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我看到他青衫消失在夜色里。
我也抓了把雪在掌心玩,感叹,“情爱,总是伤人心。”
楼西月喝酒,抬眼唤我,“小香。”
“嗯?”
他将我定定地瞧着,徐徐道,“你要不要说一下,那张面皮为何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我顿住,先前只忙着围观美女与野兽的终成眷属,忙着围观儒雅少主黯然神伤,竟然忘了此事,这,真是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干干一笑,“哈哈……其实吧,其实……”
楼西月气定神闲地偏头打量我,接着他伸手将我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我赶忙用手捂脸,楼西月长眸轻眯,离我近了些,近到我能感觉他的气息吐纳,他轻佻笑道,“原来——你是女人。”
他的黑眸灿然,浅浅的酒香氲氤。
我肃穆道,“嗯,你师傅我,是女人。”
楼西月慢条斯理道,“这也不算是太见不得人的事,你不用遮遮掩掩。”
我见楼西月这次非常地从容不迫,不禁惑道,“你一点不惊讶?”
他喝了口酒,长眉扬起,瞥了我一眼,平静道,“我很惊讶。”
“那你怎么不表示惊讶?”
楼西月看我,“你想我怎么表示?”他指尖轻触我的额头,拖长了尾音低声道,“嗯——?”
我别开脸,一本正经与他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叫我师傅好,小香是我师傅叫的。”
楼西月没有搭理我,问道,“那个面皮怎么在你手上?”
我于是将这个有些惊悚有些悬疑,闻者心酸,听者落泪的故事告诉他。我问楼西月,“你觉得林屹是不是很伟大?”
楼西月沉默片刻,缓缓道,“沈然救沐烟雪的时候,被风无影一掌正中胸口,他俩功力悬殊,也是必死无疑。”
我问他,“那他怎么活下来了?”
楼西月摇头,“我不知道,许是沐烟雪输了内力给他。”
我想起沈然昨日的话,他那时与沐烟雪二人,在树影婆娑的山林中,共煮一碗山笋,相持治伤。只是,即便她愿意为他运功疗伤,愿意与他山林相依,却不愿意与他言笑晏晏,与他束发画眉,直至垂垂老矣。
我问楼西月,“沈然会后悔么?”
楼西月道,“不会吧。”
我扼腕,“其实归根结底,是他爱得不够深。他还没到那种为了心上人,什么都不要了的境界。”
楼西月拾了一小撮雪,搁在掌心里,渐渐融化,化成冰晶。
他叹息道,“沐庄主要什么,沈然都会给。只怕是,她什么也不要。”
沈然愿意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命也不要,陪她一起从繁花盛开走到花枝凋零;却独独,不愿意为她戴上那层面皮。
有风吹过,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楼西月见状,伸手盖在我掌心里,暖意丝丝渗入,他旋即施力在我掌心经脉处点了几下,我顿时觉得心内似有火燃,非常暖和。
过了些时候,我问他,“你那日里不是说,要一直牵着才会暖和么?但我现在觉得不冷了。”
他戏谑笑道,“一直牵着不大好,男女授受不清。”
我起身,拂平衣衫,“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楼西月说,“好。”
他走了几步,我叫住他,“西月,我们已经出谷多日,下了山便同师傅一起回药王谷吧。这么多天,可苦了南雁了。”
楼西月颔首,“先去趟扬州。”
我疑惑,“去扬州干什么?你要再会小蝶?”
他面无表情道,“你去支摊算命。”接着,迈步走了。
次日清晨,师傅、我和楼西月一道辞别沐烟雪,和众位英雄人士一起下山。临走前,沐烟雪与面煞出来与众人相送。
她浅笑,宽袖白裙,烟眉轻展,发髻上插着沈然赠予她的那枝碧色玉钗。
素雪泠泠,我回头之际,暗香疏影,那枝如血红梅沾雪怒放。
梅开二度,冬末春初。
不知道,沐雪山庄这枝骨红垂枝梅,是开在春初,还是冬尽?
正文 [一五]南阳乱(一)
洛阳,来客酒家。。
去沐雪山庄之时,我和楼西月在这间酒家初遇鬼面双煞。现如今,只剩鬼煞一人在临桌喝酒,此情此景,实在是让我觉得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真伤感情。
我风生水起地吃一碗面,听到一声刺耳的长鸣,黑影在眼前快速闪过。大风一身正气玉树临风地立在桌子上。
大风,可能最近一段时间迷上了水栖的禽类。每次降落的地方都和水沾点边,这次也不例外,恰到好处地将一只爪子拍到我的面汤里。
大风眼珠子转过来,将我望了望以示招呼。接着将喙中的信搁在师傅面前,再把爪子从我碗里提出来,蹲在桌上。
师傅将信抖开,片刻之后,他对我说,“小香,你写信给我?”
“啊?”我看向师傅。
师傅将信摊在我跟前,温言道,“你出谷的时候写给我的?”
我将这信扫了一遍,这封信的大体意思旨在向师傅表达,写信人非常辛勤地将药王谷打理得如日中天,最后的落款人写着我的名字。
在我意识到这封信其实就是我早些时候托大风传给师傅的那封之前,楼西月已经大约地将信读了一读。
我问师傅,“师傅你先前写了封信告诉我‘不日当归’,这个不是回信?”
师傅浅笑,“不是。”
尔后我再看向大风,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盘内的烧鸡,有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味道,让我实在是不忍将他剖腹以谢天下。
楼西月面无表情地指着信上一行字,问我道,“你每日挑灯夜战,抄写医书,还拔草?”
我说,“咳咳,这封信是在你入谷前写的,那个时候我还很用功。”
楼西月挑眉,“哦,我入谷前,你‘因为解了一个疑难之症,又一次提升了药王谷的名声’?”
我说,“嗯……”
楼西月音调上扬,“而且你领悟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真谛,把本来清扫不了的药池清理干净了?”
我说,“……”
我别开脸去看师傅,他神情淡然。我再看了看大风,他默默地瞅着烧鸡,好像很心碎。我朝掌柜的扬了扬手,“给我上一壶花雕。”
喝完这壶花雕酒,我再也不让眼前这只雕送信了。
我对师傅说,“师傅,回谷之前,我要去趟扬州。师傅和我一道么?”
师傅笑道,“你和楼公子去吧。谷中的云兰已到了花期,若是晚些时候,便要谢了。”
我不觉有些失落。我一直想与师傅共游扬州,或许看到某枝烟柳、看到某湾清池,他会有片刻记起我。可惜,我总是没有机会。
药王谷与扬州方向相悖,饭毕,我同楼西月话别师傅,我俩向西,师傅向东。师傅将大风留在我身边,他浅笑,“若是遇到什么事,便让大风捎信回谷。”
我想:以大风这样的状态,要是我真的碰到了杀人灭口的情况,等他挥着翅膀把信捎到药王谷,我已经灰飞烟灭、与世长辞了。
但我还是带上了大风,我想若是把他留在师傅身边,哪日里师傅要是想我了,托他带个口信,等他带到之时,我都已经心如死灰了,那定会酿成雕界一桩惨案。
我与楼西月在洛阳城中小憩。
入夜之时,一声哨响,飞来一只信鸽,衔着一卷字条落于楼西月掌中。
他将字条捋开,神色骤变。
我眼见着大风对那只小信鸽有垂涎之状,不禁提醒楼西月道,“西月,这鸽子送完信就让它赶紧走吧,晚了就要**了。”
楼西月面色凝重,郑重与我道,“小香,我师傅被人所伤,我们可否先去趟南阳,为他医治?”
我惑道,“你师傅不是我么?”
楼西月说,“我还有其他的师傅。”
我说,“你师傅真多,先前有个沐雪山庄前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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