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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俊仵作-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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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兰舟没有回答。
失血过多,那张蜜色脸蛋显得苍白,曾在堂上与他对话的凛然已不复见,那双眼底只剩一股倔。是失血过多吧,才如此楚楚可怜,才示弱,才不知自己问着些什麽。他想。
生死瞬间,以为不会有惧怕,怎知还是仰赖人保护,仰赖人遮去那腥红的画面。陶知行一直以为身在是非之外看是非,不想趟的浑水……他却一言担下;那贼人被削下的臂膀,该算在谁的头上,她又怎能推卸……是因生死瞬间吧,才不想再佯装冷漠,不想装作自己真的什麽都不在意。她想。
他不答,她自然也等不到答覆。
无言相视良久,陶知行苦笑认输。她何必去逼迫大人承认他防着谁,又不防着谁;她该清楚自己的身分,一个出了惠堂便无用武之地的人,怀抱非分之想又是何苦。
别开了眼,陶知行指向不远处的案上。
江兰舟顺着看去,瞥见净布上点点沾血碎骨,他喉间一窒。若不是鹰语出手相助,若此箭未射偏……双手颤抖着,他将手背到了身後,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去想像。
「方才大夫拿着铜镜让小的瞧了背上的伤处,」并未察觉他的分心,陶知行说道:「手法不同。但日阳姑娘八成是被同一种袖箭所杀。」
江兰舟这才将视线移至一旁的凶器。
陶知行按着发疼的胸口,继续说着:「日阳姑娘的伤,依小的推断,应是此凶手持袖箭一次又一次地刺入她颈子,并非和小的一样,是中了由袖中甩出的暗器。小的注意到今日袭击我等之人,右手套着特制的手套,指尖钉有铁片,而小的见过日阳姑娘胸上的一些淡痕,怀疑当日是被人单手捉着,另只手行刺。」
江兰舟回身望着她,那专注模样,仿佛忘了方才两人差点起了言语争执。
大夫说她欲一谈,要说的,是发觉行刺之人正是杀害日阳之人?死里逃生,她挂心的仍是案子?方才她脱口问了他与日阳的事,其实,她又真心在意几分?江兰舟垂下眼。
才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已觉得有些喘,陶知行恼地咬咬牙。「黄大人劫走屍体前,小的在日阳姑娘身上蘸了酒醋,後日到了齐玉县衙的惠堂,当见瘀伤浮起,届时小的在两位大人面前验屍,比对那贼人手套上的铁片,也算有个见证」
「知行,你且好好养伤。余下的,此刻你无需担心。」江兰舟截断了她的话。一开始她满心想着检验之事,旁的事物皆不上心,他见了觉得有趣,甚至认为如此之人值得信任、甚是好使……眼前她说的是案子,是身为仵作给出的意见,他却听得艰辛。
大人语气里有一丝压抑着的愠怒,陶知行又哪里猜得透他心思?思忖半晌,她才恍然问着:「大人,你想明日独自上路,前往齐玉?」
江兰舟黑眸扫着她苍白脸上,那双漂亮正气的眉紧蹙。
眼前人不语,她心下一急,胸中疼痛隐隐翻揽。「从此处到齐玉,尚有一日路程……大人才受袭,虽贼人失手,可难保此去路上不会再有其他杀手出现。黄大人是为陈大人做事,必是处处为难的,到了堂上,若能由小的验屍,可免黄大人动手脚。」
自己从不昧着良心做事,就以为别人不会?当初他是用了什麽下三滥的招数让老友知方点头放人,她不会知道。深吸了口气,江兰舟语气嘲弄地说道:「一个小小仵作,如何能斗得过为官者?你当所有的县令都如我一般,容得你在堂上撒野?」
那话在她听来是有些故意,陶知行并未因此不悦,只说着:「堂上大人也在,此案由大人与黄大人会审,他又怎能独断行事?」
他想说她天真。黄大人背後有州牧,有陈大人;今日遇袭,见得陈大人已对他完全失去耐性,可以随时铲除,以去後患……纵使他能平安到达齐玉,只怕也难为日阳平反。
他让陈大人心中不安乐了那麽久,陈大人又哪里肯轻易放过自己?半途拦截不成、无法加诸皮肉之伤於他身,陈大人必会想尽办法再一次折磨他……或许,会用上与三年前同样的手法,令他得不到平静。
然而这些因果关系陶知行不会明白,亦不需明白。江兰舟此刻只知自己保不了日阳,却不愿悲剧再次上演「所以他不愿带上陶知行。
「大人,」见他仍不语,陶知行在棉被下按着胸口的手加重了力道,却渐渐感觉到一片湿热。她一字字道:「小的只需再验屍一回,便能将这贼人定了罪,只要再一回……」
注意到她额角冷汗,与那愈发苍白的脸与唇,江兰舟牙根轻咬,拾起案上短箭收进襟中,然後缓步来到她床边,缓缓说道:「知行,你不明白吗?我从福平到日江,向知方讨了你,为的是有人替我重新再看往年曾审过的案子,为的是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如今带你到齐玉,是因我明白你对验屍谨慎小心,绝不会被人收买而背叛於我,我在利用你,你不明白吗?」
利用……
大人想将她留下养伤,独自前往齐玉,是为她好,她又哪里会不明白?
然而一个仵作跟随县令到临县会审,是职责所在;途中遇袭,是料想之外,细想下来却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何需自责?
她受伤,是为了护住他,的确是有那麽点私心;可……若是常人,路见不平当也会拔刀相助的。还是,大人以为身为仵作,便都是冷眼看生死?还是,她的作为、她的心意他不愿受,所以才说了重话?
是,她确实有私心,可见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想的,仍是日阳姑娘;她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此案,盼能为日阳姑娘平反?
他又何必把话说得这麽重、这麽白?
何必把界线划得那麽清楚,好像所有的事她都无需参与……好像大人与日阳姑娘的事,她都无需参与……
那股疼痛由胸口爬上喉头,陶知行浅浅抽着气。
她不说话,那双深黑眼眸却在控诉他的狠厉。伤在身上,药石能救;伤在心上,只能自救……陶知行不同於一般女子,她有能沉溺的另一个世界,她根本不应被外界动摇。
他也坚信,这心伤只是一时,所以此刻,不能心软。
「知行,我答应知方的两年之约还剩一年,必要将你安然送回。」总是温和的脸庞已没有一丝温度,江兰舟瞅着面如白纸的她。
陶知行藏於棉被下、捂在胸口的手已是一片湿热;她咬着下唇,而眼前人已背过身,只闻那清冷的声音说着:
「别让我言而无信。」
清晨的风,凉如水。
江兰舟孤身立于齐玉县衙前,回头看来时路,没有鹰语,没有陶知行。
她伤重未愈,实在不宜路途颠簸,更不宜来此面对陈大人与黄大人算计的未知之数。
身侧传来一声唤,是管事来迎。江兰舟朝他点了点头,随之入内。
到了花厅稍坐,未久,管事前来奉茶时道黄大人今日睡晚了,尚未起身,请他稍後。
这一等,便是日上三竿,烈日当空。
如此待遇,与半年前众人府里亭中下棋品茗,黄大人急献殷勤的模样相差甚远,只是这等程度的手段,应非陈大人指示……就不知黄大人是想藉此激怒他,还是单纯个性使然,一朝得权便想给他下马威?
江兰舟手执已凉的茶杯,摇着只剩一半的琥珀色,当中碎叶飘浮着。
以往在京中,什麽招数没见过,什麽招数没使过?因而不会在意还要在这花厅中等多久、喝的是发霉的粗茶。如此,反倒给了他冷静思考的片刻。
事情发生得太快。日阳死了,若不是有鹰语跟着,可能他跟陶知行也无法逃过那一劫……
其实天真的是自己吧?
以为远离京城,一切终究能够过去,到头来日阳仍是含恨而终,两位大人仍执着於一本已不存在的名册,才知原来,此事与他在京中或福平或甚至隐居山林无关,也与他是否真的握有名册无关,而是他的置身事外造就一场不断波及无辜的争斗。
他身边还有多少无辜之人能被波及?
他身边还有谁……肯待着?
江兰舟落在杯中的视线移了开,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单手抚上前襟,隔着衣衫摸着贴身收起的袖箭。
离开福平前,为了日阳,他能不顾一切将陶知行带上,如同他到日江讨了一个陶家件作,不为别的,只求自己心安。
冷静想来,陶知行伤得再重,也无性命之虞,合该带了上堂,与黄大人斗上一斗,待了结此案後再向其兄赔罪,方为他的作风。
然而此刻,在这花厅里喝着茶的,只有他。
江兰舟自嘲一笑。
罢了,他尚有陶知行录的屍帐,有此袖箭做证物,仵作验屍时他当好好盯着便是。黄大人要玩什麽花样,他也只能见机行事。
至於斗不斗得赢……与陈大人为敌的,少有好下场,他虽不乐观,可总得一搏;他不求旁的,可这一回,至少得保住日阳屍首。
门外透进的光线被遮了一瞬,江兰舟抬头,见到步入花厅的正是官袍穿戴整齐、一脸容光焕发的黄大人。他收敛思绪,起身相迎道:「黄大人。」
「唷,江大人好……」後头的狼狈二字由眼中透出,没真说出口,黄大人扯着脸上横肉露笑道:「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咦!江大人不是说了带上几人同行,怎麽不见魏师爷?」
怎麽不见鹰语,相信黄大人心知肚明,只是这表面功夫还是免不了的。江兰舟笑应:「在山间遇了场雨,随行的仵作滑绞扭伤了脚,魏师爷也染些许风寒,两个无用之人在驿店彼此看顾着。江某怕耽误了黄大人办案,因而先行,他二人随後便到。」
「这样呀……本官还想着江大人这头有魏师爷跟着,会审方为公平,省得传出去说本官将江大人唤来却是独断办案,那可不好。」黄大人似是有些惋惜,随即横肉一歪,又转了语气:「可这升堂在即,怕是不能等了。」
江兰舟笑眯了眼。「黄大人公正廉明,众所周知,有江某为证,又有谁敢说您独断?江某若有不同意见,自当与您细细商量了,黄大人只管升堂,无需多有顾忌。」
黄大人闻言先是一顿,後又缓缓扬了肥厚的唇。
昨日深山雨中发生什麽事,他自是知道;今日见江兰舟前来,证明陈大人派去的杀手没能伤得了他……
原本只想伤他一伤,拖延至此案开堂审了,此屍押回京中,便对陈大人有了交代。这当中出了点差错,但少了钱大人的眼线魏师爷,江兰舟一个人又能变出什麽花样?
在别处他不敢说,可在齐玉他即使不能只手遮天,也能掩去半边天;公堂之上他说黑便是黑、说白就是白,江兰舟只能乖乖就范。
眼下这案子也算是关起门来审了,日後江兰舟要翻案,要领回此屍,也只能乖乖回京求陈大人高抬贵手。如此正中陈大人下怀。
江兰舟与陈大人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只知一旦替办好此事,往後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黄大人看着眼前带着微微笑意的江兰舟。此人一入齐玉县衙,便是囊中物,姿态再低又如何?向他示好又如何?就算是摇尾乞怜,也得他肯施舍,江兰舟方能见到一线生机。
只要自己坚持不交出屍体,江兰舟也奈何不了他。
「江大人能这麽想,本官就放心了。」衡量了利害关系後,黄大人欣慰地点点头,转头向师爷令道:「吩咐升堂吧。」
闻言,江兰舟微楞,看了眼门外天色。
黄大人暗笑着,道:「大人放心,时刻虽已近黄昏,可本官握有州牧大人的赦令。此案牵连甚广,当尽速结案,还苦主一个公道,因而若本官判断当夜审,便能夜审。」
有一种人,非是要将特权行使到极致才能甘心,而他除了奉陪,并没有其它选择。江兰舟点了点头,将由福平带来的屍帐拿出,递了向前。
黄大人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迳自起身行到门边,才道:
「江大人,请吧。」
江兰舟只有将屍帐握在手中,随他出了花厅。
一路尾随黄大人身後,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黄大人显得自信满满,若没有十足把握,断无理由如此咄咄逼人……
究竟他想如何办理此案?
屍已验,屍帐已录,就算福平仵作不在堂外候传,主审若对检验有所疑虑,身为福平县令,他便能答黄大人的问话;而就算牵连齐玉过往的案件,当传唤嫌犯与苦主问话,而不是对日阳的屍体作文章。
可黄大人方才并未收下他带来的屍帐,这举动令他不禁猜着……莫非黄大人想重验,再藉重验在屍身上做手脚?江兰舟也在堂上会审,若是齐玉的仵作做了手脚,他又怎麽会看不出?
还是黄大人打算当着他的面颠倒是非?齐玉县衙在黄大人的掌控之下,他说往左,没人敢往右?
到此关头才不得不承认,权势或许真有用,亦真重要。他分明身处官场,却自以为清高,能守得住什麽了?
若无权势,空有理想,一切只是空话。
江兰舟垂了垂眼。前方肥大的身影转往廊下另一头,他抑不住心中忐忑,却也只能跟着入了堂中。
齐玉县的公堂面西,屋檐盖顶,向外延伸出去,便是露天的惠堂。黄大人一身威武官袍如新,迎风飘起,来到堂上大位,一掀衣袍坐下,才噙笑指了指师爷为他备好的位子。
江兰舟来到案前坐下,往外看去,此时正夕阳西斜,照了一地霞色。
惠堂中,日阳的屍身已被抬入,不是置於架上,只放於石板地上,随意泼上酒醋,污水溅了一地。堂上黄大人一声令下,远远的惠堂门边走入两人,跪地拜见。
这一刻,江兰舟完全明白了黄大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
「真不明白……为何我要对你言听计从。」魏鹰语有些气喘吁吁,仰头问天。
侧侧头,陶知行面无表情地猜着:「因为……你其实把我当成了朋友?」
「……」他无言,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使力抽打,马车颠簸了下。
「咳……」她有说错吗?为何觉得被报复了……睨了眼前方驾着马车的魏师爷,陶知行胸中伤口因那震动疼着;她看了眼车外被一条麻绳绑住拖着走的黑衣人,拧了拧眉,却还是不禁督促:「能不能再走快些?」
「你当我是马还是驴?」也不想想他什麽身分,如今为一个仵作、一个刺客驾车,阿九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魏鹰语没好气地说着,转头瞥见脸色白得吓人的阿九,他心生不忍,叹了口气,缓声道:「就要到了,你莫要心急。我自是可以驾车驾得更快些,可你身上有伤,若出什麽差池,大人不拿我开刀才怪。」
闻言,陶知行未做反应,只是不再说话。
见状,魏厅语又叹了口气。
阿九换上一身他拿来的湖色长衫,少见她穿浅色衣衫,倒也有些新奇;此刻除了脸色尚白、气息尚虚,若不是事先知道她身上带伤,大约只会当她是个长相清俊的病少年。
昨夜大人与阿九说了些什麽,他後悔自己为人太过正人君子没去偷听,天未亮大人交代他照顾阿九之後,便独自先行。目送大人背影离开,直到见不到人影,转身想回房,见到廊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爬出,说什麽都要跟上。
他好说歹说也只能让阿九喝完药再上路;於是雇了马车,挪起贼人往齐玉去追。
此行没有阿九,胜算少了一半,大人心中理当明白;阿九也明白,所以非得跟上不可。
然而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如此拚命,究竟是值还是不值?
为了钱大人,魏鹰语能上刀山下油锅,纵使有日要为其牺牲,他眼也不会眨一下;钱大人有过为他出头的心,已是足够;倘若要为自己奔走玩命,就为了所谓死後讨公道,他宁可钱大人顾全大局,将此气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
魏鹰语只能猜想,大人与阿九不愿在小处妥协,是因见过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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