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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俊仵作-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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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鹰语只能猜想,大人与阿九不愿在小处妥协,是因见过了许多无奈。很早之前,他便觉两人相像,看似不经意,实则不愿随波逐流。钱大人许是看重大人这一点,才想尽办法欲收服吧……转头,他看着那苍白可怜的脸庞倚在车窗,看的是将自己重伤至此的贼人。

太过有恻隐之心,越易利用。魏鹰语眼微魅,转向了前方。

大人带阿九到齐玉,自是因为其有可用之处,如今将她留在驿站,正正表示了大人将阿九的安危摆在了重要的位置;甚至,比自身利益、比为日阳姑娘平反更为重要。

他不讨厌阿九,但跟了大人三年有余,总算见到有一人,一事能牵制于他,魏鹰语不可能放任不用……所以,只有对不起她了。

车内,陶知行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几近虚脱的黑衣人。分明他也伤得不轻,断臂流了不少血,魏师爷却不肯让他上车……饶是伤了自己的人,见到此景还是心有不忍,不懂为何非得赶尽杀绝。

这,就是大人所处的世界吗?

夹在大理寺与刑部之间,就算保持沉默,就算不挑衅任何一方,仍得不到安宁,也在无意间牵连他人。

然……大人在哪个世界,她挂心何用?

昨夜他已把话说开,重申两人之间本就有的界线鸿沟。大人是官,就算是带罪之身贬至偏乡,做个七品知县,他仍是官;而她是位列贱民之阶的仵作,就算大哥曾立功,就算陶家赎籍从商,在贱民阶层有着崇高地位,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人记得陶家出仵作,她依旧是贱民。

一宿未阖眼,她想得透彻了。

大人对她不是利用,他们只是各司其职,做当做的。

这道理,她不是本来就懂?她与三哥,不就一直将之奉为圭臬,明哲保身……现今,她只要让自己的心回到与他相遇之前就行了,这应当不难。

出发前喝了大夫另开的方子,止疼宁神,功效极好,疼了整夜的胸口,眼下几乎不觉痛;没有痛觉扰乱,她不会再说出不经思考的话。

陶知行理了理略略紊乱的思绪,发觉夕阳西斜,三人已进城。魏师爷驾着车来到县衙前,许久没人来迎,他便上前拍门。

陶知行跟着掀帘下了车,两人在门前站了许久,才终於等到一人慢吞吞地来应门。

「何事敲门?」管事将门拉开一条缝,问道。

「在下福平县的师爷,」魏鹰语向里探了探头。「我家大人可到了?」

管事一听,脸色稍变,随即应道:「还未见到江大人,魏师爷不如在城里客栈等着,若有消息,自会差人知会。」说罢,便要将门关上。

魏鹰语见他面有古怪,眼明手快地将门抵住,道:「我家大人早我等半日出发,应当早已到达县衙,怎麽会说没见过?」他手中一使力,将门推开,那时,正巧见到门里两人一前一後经过,转往堂上而去。他一把将那管事拉进,严厉地问道:「若我家大人不在,黄大人又怎能升堂?刚才那两人分明是仵作与坐婆……屍体早在福平验过了,黄大人还想做什麽?」

「坐婆?」陶知行一顿,忖度半晌,叫了声不好:「魏师爷,黄大人定是想藉重验日阳姑娘的屍体再动手脚。」

「屍帐已录,」魏鹰语一拧眉间。「怎能轻易重验?」

「定是与黄大人所说,牵连齐玉过往案子相关。」陶知行回想着那日黄大人说的话,当时,他并没有说是什麽样的案子……此举,是想扣住日阳姑娘的屍身吗?扣住了,又想做什麽?

魏鹰语见她神情紧张,心知不妥,转身想叫管事让他们入内,怎知他已招来了衙役十数人,拦去门後通往公堂之路。

魏鹰语直觉将阿九护到身後,喝道:「大胆!此案州牧下令由两县会审,眼下摆了这等阵仗阻拦我等入内,是何居心?」

「得罪了,魏师爷。」管事躲在衙役後头,道:「大人有令,今日审的是重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魏师爷还是请回吧。」

这就摆明是让大人在里头孤立无援了。魏鹰语咬咬牙,这些个偏乡县衙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便胡来,若不是眼前人全都穿着一身人模人样的官袍,他还以为是来到土匪窝了。

反正昨日都忍不住出手,暴露识武一事,只要能快些打发这些虾兵蟹将,再多暴露点也无妨了。万分不耐烦地,他从腰间拿出了一方权杖。

公堂上,黄大人正坐大位,一旁江兰舟觑着远处步入惠堂的仵作与坐婆,明白了自己将保不住日阳的屍身。

将江兰舟沉重的表情尽收眼底,黄大人心情大好地抽了抽面皮,缓缓道来:「江大人,日前上您那儿领屍时,为免风声走露,不好抓贼人,所以在州牧大人信中没详提。您问了,我也没说清楚;这都是为了案子,江大人切莫恼怒。其实,扰了我齐玉县好一段时候的,是个采花贼。」

案情有变,不能单验喉间致命伤了事。黄大人便是想藉此验日阳全屍,然後藉口扣住屍体以缉凶;凶手一日捉不到,日阳就得被扣住一日。

采花贼一向难抓、难定罪,或许验屍过後马上能结案,也可能十年八年仍毫无头绪。他忽然很想知道,想出此等招数的是黄大人自身,还是陈大人?若是前者,那是他看走了眼,黄大人当真能造成几分威胁;若是後者,为了把自己召回身边,用上这麽纡尊降贵的手段……真是愈发让人反感。

反感,但确实棘手。

黄大人还说着前几单案的案发经过,一旁师爷将几页案帐递到手边,江兰舟低头扫过,果然是苦主讲述遇贼的过程。只是纸张如新,怎麽看也不似一、两年前写的,分明是捏造。他却只能针对当中疑点问道:「看作案手法,这几起案子确是有所关连,可嫌犯从未打伤人,更没杀害过苦主,手法差异甚大,这些与福平的杀人案何关?」

「这……」被他这麽一问,黄大人一时语塞,就闻站在其後的师爷接道:

「江大人瞧仔细了,案帐有云,此贼作案必留线索,便是布缝的红花一朵。在日阳姑娘屍体旁,不也正正落下了?」

江兰舟缓缓转向发话的师爷,眼神停在那脸上许久。「姑娘房中有几朵花,算得上什麽线索?血流成河,谁又知道那花是白、是黑还是红?」

师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勾笑回着:「州牧大人说是红的,便是红的。」

江兰舟黑眸眯起,正要回话,身侧一道声音传来,道:

「那麽侍郞大人说是白的,便是白的了?」

步入堂中的正是魏鹰语,他手中一块玄铁权杖,上头阳刻了几个字,在众人还没看清前已收进襟中。

管事冷汗冒了整头,速速到了黄大人身边报告道:「魏师……魏大人手持刑部侍郎权杖,谁也不能拦哪……」

师爷啧了声,挥退无用的管事,瞪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道:「朝中谁人不知刑部侍郎之位长年悬着,哪有什麽侍郎,那权杖必定是假。来人,将此扰乱公堂之人拉下去!」

魏鹰语扫了眼犹豫着该不该上前拿人的衙役,不屑笑道:「钱大人任命谁为侍郎?莫非还需经你大理寺的同意?」他盯着眼前的师爷,自是认出此人为陈大人身边的亲信,从前也交过几次手。须臾,他转看向从方才就一直瞅着自己方向的大人,道:「大人,您说是吧?」

江兰舟看的不是鹰语,而是他身後一袭白净长衫的陶知行。

她面无血色,唇色偏白,静静立在鹰语身後,低垂着脸,是公堂规矩。

她……伤疼吗?一路是乘车?过午的药喝了没?为何她就不能好好听话留在驿站?为何……为何才不过半日不见,却……却如隔三秋。

见到了才不得不承认,自离开驿站,心恼着挂着,没一刻安宁……可她来了,便是逼他将她利用得彻底。,

她……可承受得住?

事已至此,他又该如何收手?

耳边鹰语说着话,他终於将视线移开,停在了鹰语带点戏谑的脸上。

良久,江兰舟道:「既然大夥都是老相识了,不如就让黄大人来选吧,是要将此案带上京中,由陈大人、钱大人共同派人会审,务必将所有细节再一次看过查清,若有误差,必定追究;又或者今日便在此堂中审了,无需劳师动众?」

那语气不重,但闻言,黄大人已吓摊在椅子上,身边师爷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方道:「小小案子,何需陈大人、钱大人费心。只是为免日後争议,此屍仍需由齐玉县衙验过,还望江大人、魏……魏大人莫要再为难。否则即便是闹上了京,我等也必定奉陪。」分明是个假侍郎,还得必恭必敬以对,他怎能不恼火。

江兰舟迎上那师爷的目光,明白他不会退让。

陈大人要日阳的屍,是谁扣住的不重要,是谁放走了,那便等着领罪。这僵持不下的局面,在齐玉,或是在京中,都只会造成拖延,最後的裸家,仍是陈大人。

此时,在一旁听着众人对话已久的陶知行缓步上前,在惠堂与公堂的界线停下,掀了长衫一角,跪拜在地,平声说道:「小的福平仵作,拜见几位大人。」

堂中静了静,众人望向她。

陶知行道:「此屍在福平发现,也在福平验过了,如今黄大人执意重验,依律也当由小的当各位大人的面重验,方符合公堂规矩。」

师爷斜了眼还未回过神的黄大人,呋了声,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个说话不看时机的仵作身上,甩袖斥道:「此案涉及齐玉采花贼一案,如今验的是女屍,当由坐婆来验,黄大人也是照着规矩来,小小仵作只需依令行事,哪容得你在堂上说话!」

……齐玉惠堂检验日阳姑娘的全屍,大人一开始便以此为打算,才带她前来?陶知行望着地上拼接不齐的石板,不说话。

带一个女扮男装的件作上堂,大人是要她作何反应?下定决心不再去猜他的想法,又为何抑不住内心的疑问,偏想知道他究竟对自己能狠心几分?

可,她真不该深思,不该不该。,

师爷见那仵作不语,乘胜追击又道:「再者,跨了两县的重案,也不该由个如此年轻的生手仵作相验,黄大人自当回禀州牧大人,即刻撤换,由本县仵作相验。」

跪低在地,听着那师爷的话,陶知行稍稍抬头,还是不禁向大人望去;那双回望自己的眼中有制止,可久久仍不见他开口说话。

陶知行也并非在等他的阻止,因为,这是唯一能保住日阳姑娘的方式,也是唯一不让陈大人得逞的方式。

大人心中有过一丝犹豫,有过制止念头,便够了;就算一开始这便是场利用,或者下一刻他有了别的想法,也无所谓,也不枉两人相识一场。

陶知行仰起脸蛋,不看大人,伸手拉下头上的头巾,解开了发束。

霎时,黑发如瀑,倾泻而下。

再怎麽宜男宜女之相,放下了长发,还是显出了女人特有的娇柔;尤其前发盖了那双朗眉,一双墨黑眸子更显水盈。

堂上静默一片,黄大人与师爷更是傻楞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陶知行不再看任何人,眼底只有高挂的明镜高悬四字。她拱手低头说道:「小的出身日江陶家,自幼钻研检验之道,任过潮声、回隆、添社、香山、乌南、尖水、福平七县仵作,足踏泱、宁、靖、肃、泉五州,若论资历,当不输贵县仵作。而依律例,两县会审,当以案发地之检验为准,日後有主审更换、验屍疑义等情事,理当重验大体;重验时须得首验仵作与接验仵作共议,并共同检视录入原屍帐之伤,确认无误後方能交接。」

师爷瞪着她的头头是道。一个仵作竟敢如此以下犯上,质疑公堂中的裁决,只要他开口,便能将她问罪。他讶异於她的字字铿锵,没有一点惧怕,更惊讶于那一头乌丝、那张清丽容颜。

福平县的仵作是个女人。

这事陈大人知道吗?贾立回报过吗?江兰舟将此事隐瞒至今,是想在这关键时刻给他等重重一击?

江兰舟也瞅着陶知行,那一头长发如缎如丝,散在她肩上胸前。

自古束发是礼。皇家、官家、商家小姐发间珠饰、金饰纒绕;武家、农家女子长发高束;青楼女子如日阳,长发半泻半系,是平添妩媚;而一般平民虽用不起昂贵一发带、簪花,也当以花布木簪系发……一个女人如何能披头散发见人?

做为仵作已够为人轻贱,如今公堂之上,她道出过往长年待在全是男人的衙门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了头巾,任发披肩,世人又当如何看她?

然而,他能说自己没有料想到她会有此举动吗?江兰舟自问,却无法坦然自答。

陶知行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眼角余光瞥见众人各自投来不同的目光,她无心去猜,在他们眼中她看来是如何低贱轻浮、如何不知自重、如何可笑可悲。她心中清明,此举不为他人,只是她一个人的执着;太远的事物她管不着,可此屍在她手中验过,眼前有人要胡乱摆弄,污了大体,她是万万不允的。

正如大人所希望的,无关乎日阳姑娘与他,只是这身为陶氏仵作的一点骄傲,她不能退让。

堂上黄大人与师爷迟迟不语,陶知行眉间一凝,取出腰间随身带着的检验器具,松开结摊开布包,也抖出当中一块竹牌。她道:「陶氏一门,皆已缴了仵作籍牌,换了商籍;小的原定後年舂天销籍从商,眼下依律仍为仵作。籍牌在此,黄大人自可过目详查。至於小的究竟是男是女,大人若有疑虑,自可请坐婆相验。」

黄大人一口气梗着,两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

陶知行双手在前,伏地行了磕头大礼,扬声道:「小的恭请大人与闲杂人等一同退堂,让小的依律验屍。」

没有太多情绪的声音敲响了堂中,那时,夕日已西沉,天色一片黑。

江兰舟的眼无法从她卑微的姿态上移开,映在眼底那黑缎般的长发从肩上背上滑下,落在了湿润的石板地,几绺发丝正巧落进混着血水与屍水的石缝间。

过了很久很久,夜风拂来,吹来阴阴寒气,黄大人儍楞颓然地吐出几个字;而一直到那一刻前,陶知行点地的鼻头,没有移动过。

齐玉县采花贼的案子最後如何发展,陶知行没留意。

她尽力护过日阳姑娘屍身,也仔细检验过,录进屍帐里的一字一句皆有根据;她无愧於天地。

至於到了公堂上,该怎麽判,这些已非仵作能过问。

很好,很圆满,不是?

她已能回到从前,心无旁鹜,且知天命……

暮秋的晚风拂来,将几绺束在脑後的长发带到颊边,陶知行轻轻拨开。

就要入冬了。

听说福平的冬日长,雪落得多,一入深冬,遍地白雪如云,很是美丽。见过了这院中的春夏秋,自然也期待覆上白雪後的景色。

回廊下的窗边,她继续发呆。

日头东升西落,回过神来时,天色已暗。小仆在廊下点灯後退去,她想,就如昨夜、前夜、大前夜,在此待到夜深,或待到日出吧,反正福平县衙闲着,反正送去了大人书房的案帐没一本回来……

可……大人何必故意不回她的案帐呢?有案时验屍,无案时审帐,这不是她来此的目的吗?现在的她,除了发傻,还有何事可以消磨时光?

脑中冒出疑问,也并不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只是随意想想,任疑问来了又去。陶知行趴在了窗棂,穿过窗花,看着另一头小石盆中,等着水面映出月光。

远处,一道人影望着她许久。

江兰舟总在入夜时分绕过书房走来,然後,停在了廊道转弯处,远远望着,心下猜着,她能发儍到什麽时候。

日阳的案子结了。

那日验了全屍,日阳的身子没有其它伤处,采花贼一说不攻自破;验屍时有坐婆一同,而其慑于陶知行专注坚定,不敢造假捣乱,当堂在屍帐上画押确认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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