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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天娇-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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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负责医治的太医说,胎儿已能辨别出——是个皇子。
一条条消息,如掷入汪洋大海的几个石块,随波、逐流……
·
长信宫的东南阁里,反常的吵闹喧哗。
“胡亥兔……”
“胡亥,胡亥……”
“兔子,兔子!”
“哇……胡亥,善呀!”
三个贵女握着小拳头,大呼小叫,声浪都快把殿顶的汉瓦掀翻了。她们面前的一方加厚垫上,胖胖兔在秦御医的扶抱下,颤巍巍站了起来。
窦绾、平度和阿娇抱在一起打转,喜极欢叫:“彩,彩……”
虽然还很费力,虽然歪歪斜斜,虽然脚步蹒跚,但胡亥兔子总算是摆脱了‘爬行类’的可耻生活方式,回归四脚支撑身体的正常状态了。
“大母,大母……”馆陶翁主一扭身出门,飞快地跑过走道;也不管有人没人,一头就撞进东殿抱住皇太后祖母报喜:“大母,胡亥康复矣!”
窦太后放下和梁王官邸官员的谈话,慈爱搂过来:“阿娇……”
‘胡……胡亥?’梁王属官是个学识渊博的仕途新人,听到这两个字脑筋有些打结,呈暂时性呆滞状:秦二世?还,康复?这怎么可能?!
大汉皇太后显然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很自然地亲亲孙女发顶:“胡亥?康复?善,大善!赏。”
“哎!”在祖母颊上很响地‘啾’两下,娇娇翁主如来时一样,一阵风般旋出去了。
‘这孩子,’感觉到怀里空空,窦太后一笑,转头继续向梁王邸属官问话。
两只小脚丫,欢快地在上过油漆的上好木头地板上踏过,这次的目标是自己的卧房。
费劲地拖过案上宝盒,打开。最上面一层,满满的全是金块、金豆和小个淡水珍珠。
留守屋子的宫娥吃惊地过来,行礼问:“翁主,翁主做甚?”
陈娇睬也不睬,伸手就抓上一把;想想,另一只空着的手也握满——凡事,要两手一起抓嘛!
‘噔,噔噔……’两手满当当,一路还掉了两三颗金豆子,娇娇翁主跳跳蹦蹦冲回东南阁,将手里的金货往秦御医怀里一塞。
没准备的秦医生一通手忙脚乱,撩衣袍接住这堆昂贵的琐碎,莫名其妙看着馆陶翁主:这是要干吗?
小人儿仰着头,很严肃地朝比她高上两倍还多的中年御医,煞有介事言道:“秦医,汝医胡亥有功,赏!”
“翁主,不……”秦医摇着头推辞:皇宫里的赏赐,自有其法度和规范,不是这样给的。
“呀……少?”阿娇却误解了。她是第一次直接赏人,不知道该拿多少;没想到还是给少了。
馆陶翁主二话不说,举手就从腰间抽下枚玛瑙环,放在金块珍珠上面:“秦医……”
平度公主在边上也咂摸出意思,连忙放下手边的胖胖兔,打腰带上取下两只金挂件,腕上褪下手钏,也放在金块珍珠之上:“秦医治愈胡亥,平度深为喜悦。赏!”
窦绾也拿出只金丝球,递上来:“秦医,赏!”
秦御医很可笑地用袍摆兜着珠宝,收不得也退不得,尴尬万分。
此时,长公主如一阵及时雨,浅笑着走进来。让秦御医大大松了口气:“长公主……”
阿娇扑上去,指指站立的胖胖兔对着母亲又笑又跳:“阿母,阿母!胡亥愈……”
“哦,阿娇……”见女儿如此高兴,长公主的笑意更深:回头啊,命尚食让庖厨多做些肉食,女儿今儿兴致好,应该能多吃些荤的。
“长公主,”秦御医弯着腰,为难地向皇姐示意他衣服里那堆金玉饰品。
馆陶长公主看都没看,满不在意地一挥手:“秦医,尽纳之。无妨无妨!”
还没走到长乐宫大门,皇太后和长公主的两份赏赐也到了。秦医拎着沉甸甸的包裹——包裹皮是向以前医治过的宫女借的——登上自家的牛车。
牛车很慢,吱吱嘎嘎颠簸得厉害,而秦御医一点儿也不在乎。现在的秦太医,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好面子而推辞治疗兔子。
手里,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手里沉的,是金块和珠玉;心里沉的,是幸福和希望:两个儿子娶妻的聘财,这下全齐了,看能不能年里就把喜事办妥,新媳妇进门?女儿喜欢的料子一直没舍得买,这回整匹扯回去,给女儿做衣裳。妻子的发簪也该换换了,不能老戴那一支……
长安城,柴如桂,水如油——居住大不易啊!
‘堂堂太医给只兔子治病、按摩’是不太中听,可那也得分是谁的兔子!相比到手的实惠,同僚的那些冷言冷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金钱上的好处只是一小部分’太医背靠在老旧的车帮上,摸摸胡须,悠哉游哉:有些人,是值得示好的。
·
王美人的妹妹王夫人,是被自己殿里的内官紧急从漪兰殿叫回来的。皇帝身边的熟人有消息递过来:今晚,皇帝可能会来玉堂殿。
急匆匆洗澡更衣,梳头打扮,王儿姁总算赶得及收拾停当,带着两个儿子跪迎天子的驾临。
方形的云头屡踏入玉堂殿,王夫人才领着两个皇子起身,踩着小碎步随侍于后。
叫过乳母,王夫人抱过幼子送至皇帝面前。天子拿食指逗弄了一会儿,抬头见小王氏满头秀发尤带湿意,显然是刚沐浴过,不由奇怪:“儿姁,因何匆忙?”
“陛下,”王夫人低低回答:“妾之前,于漪兰殿阿姊处……”
天子才听个开头,就一皱眉。王儿姁察言观色,赶忙停嘴。
按捺桩扑通通’乱跳的心脏,王夫人先将小儿子抱给乳母,自己则倒退几步,跪倒叩头:“陛下,妾有罪!”两个皇子也紧随母亲跪下。
天子神色平静,见丽人面露惊慌,缓缓言道:“人之……常情。儿姁,平身吧!”
“谢陛下……”王夫人还是在磕头谢恩后,才拉了儿子们起身,侧坐在皇帝左侧伺奉。
酒菜,一一送上;皇子们,逐一行礼告退。玉堂殿里,除侍立的宫人外,只剩下王儿姁和皇帝两人。
美人执玉壶,秀色送佳肴。
小心估量一阵,见刘启皇帝温和平静,王夫人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陛下……家姊流失皇子,有罪。”
天子停了金爵,斜睨小王氏。
心跳——有些错乱。
‘真想退缩啊!’可想起病床上姐姐枯槁惨白的面容,王夫人咬咬下唇,勉强鼓足胆气求情:“陛……陛下,阿姊乃无心……之失……”
“无心?”天子将金爵重重放在案面上,盘子碟子一阵抖动:“王长姁,年方几何?二七幼妇否?育三女一子矣!”
王夫人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很心虚很心虚:王美人不是刚进宫的十三四岁少女——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怀孕不小心滑了胎,说起来还算有情可原。
都成功生育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啦王长姁在生育方面算得上经验丰富了。这时,还拿‘无心’‘无意’做理由辩解,连王夫人这个亲妹妹都觉得羞愧。
而皇家对子嗣,永远贪得无厌!皇子,更是弥足珍贵。
‘如果加上金家那个金俗,都生了五胎了。姐姐也真是,怎么那样不小心呢?这还是个皇子,太可惜了。’王夫人深深叹口气,硬着头皮再度向天子进言:“陛下,家姊失职,罪大。然上岂不念胶东王乎?”
‘胶东王’这三个字起到了作用。‘阿彻……’皇帝凝眉,陷入沉思:刘彻,是个聪明健康的孩子。细细想来,几个大儿子在刘彻现在这年纪,都没他高,没他壮,也没他聪明灵活。可塑之才啊……
‘有门!’王夫人觉出松动,再接再厉:“胶东王纯孝,近日为母病担忧,饮食俱废……”
‘饮——食——俱——废?’这句钻入耳膜,刘启陛下一震:这怎么可以?要弄坏身体的。刘彻还那么小。
回想起‘大侄女哭得像个泪人,楚楚可怜跪在自己面前发誓’的情景,王夫人立时就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三位公主亦侍奉母床,昼夜不休。阳信托妾转禀上曰,若其母遭逢灾变,阳信誓终身不嫁,以照顾诸弟。陛下……”
‘誓终身不嫁?终身不嫁?阳信,’天子先是一愣,随后幽幽一叹:想不到阳信如此孝道,孝心可嘉,孝心可嘉!本来是一定要把大王氏降两级的,如今嘛……
“陛下呀……胶东王与三位公主尚幼,望上念及骨肉之情,宽待一二。”王儿姁俯首于地,呜呜咽咽,如一树梨花在细雨中摇曳——生姿。
天子不忍了,伸手拉起爱妾,拥到怀中柔声抚慰……
月升,夜深。
玉堂殿的秋夜,春色撩人。
·
翌日,天子的决定被拟成手书,送往椒房殿;由薄皇后晓谕后宫:
王美人儿姁失职,本当重处。天子加恩,改为闭门思过一年,期间所有供奉用度罚免。
王美人受罚期内,胶东王由薄皇后代为抚养,三位公主暂由石美人照料。
1803 慈母手中衣
天子来到长信宫时,被东殿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被子、床褥、礼服、常服……在殿宇中堆了好几堆,一部分还拉开摊在地面上,东一块西一件的,乱七八糟。大汉的皇太后抱了件看不清是直裾是鹤氅的衣服,正沿着袖子领角一路细细摩挲。
‘乱!真乱!这是怎么回事?’天子拧了眉,绕开地席上横一件竖一件的织物,走到母亲面前请安:“母后……”
“噢,阿启呀!”窦太后抬头打个招呼,旋即又专注回手上的活计去了。
无言地望望母亲,皇帝默默四顾。内官很机灵地递过个坐垫,天子在窦太后下首坐下。
沙漏里的细沙,悉悉索索落下……
皇太后仅凭双手的触觉,在反复地摸啊捏啊的。天子此时已经看清楚了,母亲手里拿的是一领男子外衣——锦缎镶缘,主料暗纹交织,整体透着股内敛的华美。
‘很舒服的颜色和花纹。喜欢!是给我的吧?’端详半晌,刘启皇帝微笑着问:“母后为谁人置衣?”
窦太后回答地爽快:“阿武!”
天子的微笑,慢慢僵在嘴边:“阿武……嗯,弟君。”
“阿武……”窦太后扬起头,黯淡的眸子在现实中对着皇帝,思维却在虚空中飘向远方——她心爱的幼子身边。
天子知道,今晨有翎报:梁王刘武携儿女,轻车简从,将于两三日后到京。
“母后大喜。”天子做出饱含热情的回应,然后奇怪地问:“阿母,殿内服被堆置……母后做甚?”
“哦,衣裳被褥呀,”窦太后解说:“为母唯恐有司粗漏,致针头线结留存,伤及汝弟。”
‘针头?线结?’天子无语:大汉皇宫的织室,何时水平降到如此地步,专事粗制滥造了?这么粗心大意,是不要命了吗?
还不待皇帝有所表示,边上一位穿高级内官服色的宦官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嘴里是急急的申诉:“陛下,皇太后,老奴不敢有所疏忽呀!”
天子认识他,这位是织室的主管内官,也是当年窦皇后椒房殿班底中的一员。皇帝饶有兴味地琢磨:不该怀疑他啊!跟母亲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的。不可能在要赐给梁王的赏物上不尽力。
“唔,非不信汝,”窦太后果然是念旧的人,及时宽慰老部下:“然,汝属下行事,未必俱到……”
鸡蛋里挑骨头,就是这么个意思。总而言之,虽然很相信手下人的忠心和能力,窦太后还是一定要亲手检查过一遍,才能安心。
看着双目失明的老母亲,摸索着将裾袍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天子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阿武……
皇帝陛下开始没话找话:“母后,今魏其侯启奏……”
“前朝之事,陛下宜自决之……”窦太后表现出无可挑剔的潇洒和风度。不过,时效看样子仅仅限于今日^_^
‘呃,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做过?!’天子的脸上依然挂满了笑容;肚子里却是腹诽不止。
‘姐姐……姐姐去哪儿了?’皇帝怀着希望问:“阿母,阿姊呢?”
窦太后头也不抬:“阿嫖往梁王官邸,检视屋宇用器。”
天子捏紧拳头,手缩进大袖:哼,还不如不问呢!
深青色的礼服检查完毕,皇太后满意地命宫娥收入衣箱。
天子见母亲空闲了,刚想说些什么,窦太后却又拉过一床锦被查起来。皇帝张了张嘴,停顿,又闭上。
忙碌不休的皇太后,貌似平静的皇帝,脸上苦得能绞出水的织室主管,木桩子般伺立的侍从——沙漏下层的沙,越积越高;时间,在一点点过去。
“阿大,阿……大……”清脆的呼唤,由远及近。
陈娇散了头发,打着两只小赤脚从内间奔出来。看见皇帝,小女孩一声欢叫,一头扑进天子怀里:“阿大,阿大来矣!”
抱在怀的,仅仅是孩子吗?整颗心都热起来,天子俯身在小侄女额头亲亲:“阿娇,念阿大否?”
“念,自然思念!”似乎担心语言的说明力度不够,小嘴凑上前,重重‘啾’两下。
“呵,阿娇……”抱着小女孩轻轻摇晃,天子乐呵呵的。
此时,窦太后总算暂时放开给梁王准备的被子,抽出手来摸摸儿子怀里孙女的脑袋:“阿娇,此乃午眠之时……”头不梳,脸不洗,衣衫不整的,明显是中午觉睡到一半溜出来的。
娇娇翁主不回答,躲在皇帝舅舅的羽翼下,咯咯笑。
“时辰,可矣……”天子连忙来打圆场,扯开话题:“平度及阿绾呢?”女儿平度和窦家的阿绾现在都住在长信宫,三个女孩作息应该一样才是。
“犹眠。娇娇告从姊阿大至,二人竟不信!”阿娇努努小嘴,很不满地向天子舅父打小报告:笨表姐,竟然不相信她。枉费她那么好心,告诉她们天子来了。
天子好奇了:“阿娇何如知晓吾至?”他记得进来时,特意不让宦官通传的。
陈娇:“足音!”
“足音?”天子疑问。窦太后也停了手里的动作,侧头等答案。
“足音呀!”阿娇在大舅爹胸口扭扭小身子,大眼笑成了弯月:“阿大之足音,娇娇一辨即知。何用通报?”
天子了悟,情不自禁夸奖道:“阿娇,聪、敏、出、众!”窦绾就算了,平度真难为是亲生的,还真不如阿娇贴心可意。
‘女儿们……’揉着微微作痛的额角,皇帝陛下开始一一回想公主们:病弱却暴躁难缠的内史,麻烦不断的南宫,羞怯懦弱的林滤,单纯不爱动脑筋的平度,城府颇深的阳信,喜欢故弄玄虚的石公主……真是形形□,各有千秋!
还不等天子想出个所以然,窦太后说一句“阿娇若不欲眠,陪伴陛下亦佳”,就心安理得地又去和纺织品做斗争去了。背后,留下长子和孙女两个,面面相觑……
东殿外的穿廊云阁比殿内高一些,天子叫取来毛皮铺地,让阿娇坐在自己身边——这里视野好,外面宫苑和内侧东殿,都看得一清二楚。
几株早开的茶花,矮几上几样瓜果和一壶温酒,天子拿一块香瓜给侄女:“阿娇,梁王即将入京。”
“嗯,娇娇知。”陈娇看看,放进嘴里:甜!
拿着瓜块,一小口一小口,慢条斯理的;举止动作中,流露出一种自然的优雅。看了一会儿,天子暗暗笑叹:姐姐教得好!
笑容,在转向东殿里母后忙碌的身影时,慢慢敛去——阿娇应该也很喜欢弟弟吧。天子还记得,上次刘武入朝时,和小侄女阿娇玩得有多好。除此之外,梁国每有使者到长安,从来不会忘记给馆陶翁主的礼物。
“阿大,”瓜吃到一半,娇娇翁主忽然仰望着舅舅,欲言又止:“梁王叔……娇娇近日颇为烦恼。”
“扑……哧”沉肃的面容,笑意重现:烦恼?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烦恼?人见人爱无忧无虑的。最近不是连那只胖兔子都几乎痊愈了,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皇帝舅舅帝王气度,满口的答应:“阿娇何忧之有?阿大在,无虑矣。”
“嗯,阿大,梁王叔待娇娇素厚。然,然……”陈娇小贵女挠挠头,结结巴巴的,话都快说不下去了。
这下,皇帝更奇怪了:“甚?”勇敢活泼的阿娇,能有什么事如此为难?
瞅瞅天子舅父,阿娇羞愧地低下头,用与蚊子同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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