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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冷尘香-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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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长明突然暴喝一声,怒目而视道:“你说,运熹是不是你和那个贱人的杂种?”

众人都听呆了,有儿子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么?知道内情的人悄悄告诉身旁的人:“运熹是程长明儿子的名字……”片刻之间,这话就传遍全场,指责声潮水般涌向程千石,他立刻变成一个卑鄙下流、肮脏龌龊、满身流脓的恶棍,遭到众人的一致谴责和唾弃。

冷雪雯厌恶地看着这些跳梁小丑,他们的低俗无耻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和孤独之中。红尘扰攘,却没有一个真心待她之人,连最熟悉的、最亲密的江逸云也这样欺骗她,背弃她。正因为她对人生绝了望,对自己也绝了望,她才要利用人们的羞耻心和功利心大做文章,狠狠报复他们,教训他们。几百号人已经乱成一锅粥,程千石的风流艳事更刺激、更新鲜、更耐咀嚼,他们把她完全遗忘了。他们之所以会来,原本就不是因为正义、道德或良心,只是为功利驱动,为求个热闹非凡。她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她绝望而孤独地在江边踯躅,愤怒和嫉妒之火在心中燃烧着。

她从正午徘徊到夜晚,江上一弯新月,暗灰色的江波上,徐徐滑动着几点白帆。她抱膝而坐,凝望着江心的新月,神色困乏,忧思重重。眼前飞掠的都是些梦幻泡影,一切色、香、声、味、触、法,都空洞麻木,毫无意义。风儿见凉,夜露渐生,沾湿了她的裙裾和鞋袜,不胜其寒。

她裹紧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就在今天早晨,她还躺在江逸云怀里睡得那么香甜,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时就死了干净。世事无常,变化莫测,让人惊慌失措。

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善变,这和她所知道的江逸云是截然不同的——难道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的思绪乱糟糟的,剪不断,理不清。她也曾想过,也许事情并不是像她所想的那么糟糕,或许江逸云遭到了什么不测——可是他能遭到什么不测呢,水墨芳那么在乎他,不可能会伤害他。她想象不出他会遭到什么意外,因为想不出,所以竭力否认遭遇不幸的可能——也许潜意识里,她宁可他抛弃自己,背叛自己,也不愿他受到伤害。

她凝视着江面上跳跃不定的渔火,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像那动荡的火焰,随时可能熄灭在波涛中。她不知何去何从。多年以来,她已经习惯于和江逸云在一起,她不知道离开他之后,她该何处容身。她漫无目的沿着江畔缓缓前行,看见一株燃烧着火红花朵的木芙蓉树下,静静站着一个人。落红满地,乍眼看去,就像着了火似的。那人长身玉立,一袭素袍,纤尘不染,宛如浴火而生的白色精灵,神秘而优雅。

还在百步之外,冷雪雯就隐约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却想不起他是谁。距离渐渐缩短,这下她看清了,不禁吃了一惊,失声道:“澹台公子!”树下那人霍然转过身来,火红的花影中,他的面容俊逸绝尘,带着一种来自天外的晶莹光辉。冷雪雯看得真切,笑逐颜开,向他奔去。如果说世上还有一个男人能让她感到安全和踏实,那就只有这个在她生命中惊鸿一瞥的澹台西楼了。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是那样短暂,虽然他母亲曾经那样伤害她,她却始终对他抱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好感。

澹台西楼快步迎了上来,一如初见之时那样温和安详。见到他的意外惊喜让冷雪雯暂时忘却了山岳一般沉重的痛苦,她奔到他面前,兴奋得两眼发光,情不自禁地拉住他的手,胸膛起伏,笑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你好么?你好么?”

澹台西楼惊喜地凝望着她,眼光是那样专注,那样痴情,流露出无限的渴慕和思恋之情。他不由自主地握紧她冰冷的纤手,柔声道:“我很好,你呢——你怎么瘦了?是不是病了?”

他的出现让冷雪雯灰暗忧郁的天空露出了一抹亮色,他能给她一种信任感和稳定感——她本以为世上最能给她这种感觉的应该是江逸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自从水墨芳出现之后,她的感情就被弄得一团糟,而江逸云越来越多地让她感到失落、痛苦甚至绝望。澹台西楼却始终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定,她甚至相信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冷酷决绝地抛弃了她,他也绝不会背弃她、伤害她。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俊秀恬静的面容,深邃祥和的眸子,温柔平静的微笑,这一切都使他更加可亲可信,也在她心里激荡起更深切的依恋。

她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我……我没生病,我很好……”

任何人都能看出她瞳仁深处隐藏的忧伤,都能听出她语声中竭力掩饰的痛楚和辛酸。澹台西楼由衷感到难以言说的凄凉。分别之后,他无时不刻不在回想与她共度的那些时光,尤其当他手执银刀,坐在窗下削剪花枝时,她的一颦一笑便在心头萦绕,令他无法平静,难以自持。

自从见过她以后,他生活中的一切寻常行为都会引起他的不快和痛苦,他长达二十九年的死水般波澜不惊的生活突然变得无法忍受,所有他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变得可笑、荒诞、苛刻、残酷、冷漠,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此时此刻,看到她站在面前,他才明白过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他内心激荡,是什么东西在撕裂着他那颗处于痛苦之中的心。看不到她,他就觉得生命毫无意义,他简直会在绝望的痛苦之中灭亡。

两人执手相看,一时无言。澹台西楼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说,此时他却发现无论哪一句话都不足以表现他对她的疼惜和爱慕。但他隐隐知道,她不会属于自己的,因为他能够看出,她眼中的哀怨忧愁并非因他而起。他只能满足于这样与她相逢,这样与她执手相看。

一阵风吹开了她的斗篷,她打了个冷战,他情不自禁地替她拉好斗篷。她呆呆凝视着他的眼睛,垂下头去。他柔声道:“找地方坐坐吧,夜深了,这里风太大……”冷雪雯立即精神一振,笑道:“前头有家茶楼……”她突然想起自己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我们去吧。”

两人并肩沿着江畔漫步,波光泛滥的江水溢出腥味浓烈的脂粉香,时已深秋,江畔的草地早已失去昔日的苍翠润泽,变得枯涩蜡黄,只有星星点点几抹绿意。

冷雪雯一路笑语嫣然,忽然注意到草丛中有零星的几朵蓝色小花,虽不惹眼,却有种招人怜爱的姿态。她心里微微触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站住了。

澹台西楼转头看着她,她脸上再度出现那种曾使他无限哀伤和痴狂的怅惘之色,他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感——这一生一世,她决不会属于自己的,在她心中,始终都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他有时也难免会想,有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将他梦想中的一切付诸实现。他尽管冷静而又安详,终归还是个男人,也有欲望,也有挣脱不开的三千烦恼。

他们走在木芙蓉树的阴影里,有一大朵木芙蓉突然倾落,正好砸在冷雪雯肩上。她吓了一跳,扬头望着耀眼烛天的花树。花瓣落了她一身,火红的花映衬着她银白色的斗篷,煞是好看。其中有一朵正巧落在她头发上,澹台西楼伸手想替她取下,又犹豫了,手停在半空中。偏巧她眼波流转,看见他伸出一半的手,两人相对一怔,不免有些尴尬。他笑了笑,还是把那朵花取下了,托在手心。

她也笑了笑,抬头看见天边在如火如荼的芙蓉花映衬得越发苍白暗淡的一钩新月,轻轻道,“中秋就快到了,不知道今年的月饼好不好吃……”说着,神色已黯然,今年的中秋对她还有什么意义?但她随即又打起精神,笑道:“你看,茶楼到了。”

夜色已深,茶楼中空荡荡的。他们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冷雪雯要了一壶云雾茶,四五样点心。她很快喝了两杯茶,吃了一盘皮薄馅多汁浓的包子。

澹台西楼眉头微皱,静静地望了她好大一会,道:“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么?”

冷雪雯想笑,脸上的肌肉却变得有些僵硬,默不做声地喝着茶,她不敢说话,就怕一开口就想哭。澹台西楼轻轻道:“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也不强求,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强颜欢笑……”

冷雪雯忽然又笑了,轻轻道:“我并没有强颜欢笑,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她沉默了一会,脸上飘过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继而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阴影,呆呆凝视他,神色凄凉,默然无语。

澹台西楼心头一震,道:“你怎么了?”冷雪雯低了头,哑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澹台西楼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冷雪雯喉咙发涩,喃喃道:“我……我不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他痛惜地揽住她,低声劝解。她泪水纵横,心如刀绞,却闭口不提任何与江逸云有关的事情。她怨他,恨他,却仍然爱他,无论他如何伤害她,她也不愿在别人面前说一句他的坏话。

澹台西楼心情沉痛地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冷雪雯吞声饮泣,一言不发。澹台西楼叹了口气,把斗篷裹在她身上,拥着她离开茶楼。她哭得全身虚脱,几乎无力支持。澹台西楼将她抱了起来,柔声道:“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冷雪雯拼命摇头,哽咽道:“我没有家,我无处可去……”

澹台西楼怔了怔,轻轻道:“那我带你去哪里好呢?”

冷雪雯一愣,没等回答,只听有人接口道:“她哪都去不了,只能下地狱!”话音方落,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冒出十九个浑身漆黑的男人,当先一人黑巾蒙面,阴沉沉道:“冷雪雯,你今儿中午居然能把那帮草包耍得团团转,算你厉害,又多活了几个时辰!不过,现在只怕没这么走运了!”

澹台西楼淡淡道:“想杀她,先问我答不答应。”蒙面人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什么人?”澹台西楼道:“不劳相问,但只要我在这里,谁也别想伤害她!”

蒙面人哈哈大笑道:“兄弟们,你们看到了么,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万妙仙子居然能左右逢源,江逸云前脚刚走,她后脚又勾搭了一个野男人!来吧,杀了他们,咱们后半辈子可就享福了!”扬了扬手,那十八人立即分作两拨,分别找上澹台西楼和冷雪雯。

澹台西楼进退从容,跌宕飞扬,宛如夏云奇峰,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出掌法度森严,刚圆逸劲,不可捉摸。他周旋于九大高手之间,依旧神定气闲,身形流畅如清泉之萦回。

冷雪雯出手清森劲峭,俨然有天马行空、秋鹰冲霄之气势。拆过二十余招之后,她忽然觉得头昏脑胀,感到身边的这些黑衣人、堤岸、木芙蓉树、江流和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悄悄地转动起来,她强打起精神,但四肢疲软,全身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惊讶欲绝,勉强提了一口真气,力图速战速决,不料功力似乎正在迅速散失。她大惊之下,不免分心,一不留神,便被两柄沉重的流星锤击中后心。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一声呻吟,唯恐让澹台西楼分心。但这一击实在厉害,加上真气涣散,身形摇摇欲坠。

澹台西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颗心始终悬在冷雪雯身上,此刻见她摇摇晃晃,面色煞白,不觉大惊失色,身形一晃,穿过黑衣人急如密雨的攻势,掠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扶住,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伤得厉害么?”

冷雪雯眼波迟滞,喃喃道:“我……我背上好疼……全身没力气……”

澹台西楼五内俱焚,一心只想突出重围。蒙面人看出他的用意,微微冷笑,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使个眼色,那十八人旋即展开车轮战术,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澹台西楼虽有绝世武功,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冷雪雯又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忧心如焚,一心二用,渐渐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蒙面人看着澹台西楼抱着冷雪雯周旋在十八人滴水不漏的攻势中,优哉游哉,心花怒放。但他猛觉眼前一花,仿佛满天的星辰霎时间坠落下来,璀璨夺目,如火花迸飞,如烈焰吐舌,沾身即燃。他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拍打身上的火星,正在此时,空中突然曳过一道流星般的人影,飞快地插入十八人中间。他大喝一声:“留神!”话犹未了,定睛看去,人影渺然,连澹台西楼和冷雪雯也已不知去向。他怔了半晌,跌足道:“可惜,可惜!”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一)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别亦难

破晓时分,于怜香听到钟声持续不断地敲着。这样的钟声,他每天都能听见,但从来不曾数过到底敲了多少下。他两眼窈陷,满面倦容。这几天来,他一直守在不省人事的冷雪雯病榻前。他等着她苏醒,在她恢复知觉之前,他根本不敢合眼。几天几夜过去,昨天晚上,她的呼吸终于变得和常人无异。他记得自己欣喜若狂地听着她的呼吸,比聆听天外的仙籁还要兴奋。

湿润的晓风吹来,四无人声,只闻啼鸟。他慢慢走进花丛,透明的花香四合而来,只一瞬间,他身上就如同被水滤过一番,尘滓不染,每一处都散发着悠悠芳香。

澹台西楼正在撷花。于怜香默不做声地瞧着他,他一身白衣,渊然静立,完全与周围这种芬芳而辽静的气息融为一体,显得那么和谐,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协调。

每次看到他,于怜香都会感到莫名的烦躁,内心的痛苦总是和罪恶的嫉妒交织在一起,不停地冲击他。他知道澹台西楼也爱着冷雪雯,那种爱强烈得不可思议,甚至比江逸云对冷雪雯的爱更加深沉、更加真挚。也许让于怜香感到烦躁不安的正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感,在他面前,于怜香根本没法搞鬼,他一直很想把澹台西楼轰出颖花园,可是始终没那么做,天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那么做以后,受侮辱的不是澹台西楼,反而会是他。

澹台西楼撷花的动作轻柔舒缓,毫不费力,那花竟像自己掉下来的。花从枝头折下,非但无损其形,反倒增添了一种灵性,更见风雅,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凝然不动,依旧晶莹剔透。

于怜香越看越惊异,忍不住走近前去,只见他手中已有七八枝花,几乎一般长短,花枝毫无损伤,依旧娇嫩新鲜,生机盎然。他呆了半晌,叹息道:“从未见过摘花还有这等玄机,阁下真乃奇人也!似阁下这般一手执花,一手折花,两手各握玄机,出手轻柔,寻常人练上几辈子也未必能有见效,何况意态如此闲雅……”

澹台西楼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不忍见这花有一丝残缺。”

于怜香道:“阁下果然是风雅之人——倒不知阁下今日怎会有此雅兴?”澹台西楼折下最后一枝花,道:“冷姑娘爱花,我想这多少能让她开心一些……”

于怜香暗中叹了口气,心道:“又被他抢先了一步!看来即便是江逸云死了,恐怕也轮不到我……”怔怔出了半天神,问道:“你很了解她么?”

澹台西楼看了他一眼,道:“不。”

于怜香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澹台西楼摇头,喟然道:“她什么也不肯说……”于怜香叹了口气,道:“她醒过来了么?”澹台西楼道:“还没有。”

于怜香惊诧莫名,失声道:“怎么回事?她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了!怎么都该醒过来了!”澹台西楼不无忧虑地皱了皱眉,道:“我也觉得奇怪……”于怜香沉吟道:“此前她可有异常之处?”

澹台西楼沉思道:“她受伤之前似乎就已神情大变,眼神迷乱,她昏迷之前还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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