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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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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恪案:此首为夏五集全集之结论。第贰句寓复明之意。第叁句谓永历正朔犹存。第伍句目河东君为同心同志之人。第陸句用后汉书列传壹肆马援传援诫兄子严敦书中“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之语,牧斋盖疑马进宝之不可恃也。总而言之,牧斋此次金华之行河东君为暗中之主持人,细绎此诗辞旨,更无疑义矣。

牧斋庚寅夏五集后一年所赋之诗,最佳最长者应推哭瞿式耜五言排律一题。本文以范围限制之故不能全引,惟择其中有关诸句并牧斋自注,略论述之于下。

有学集诗注肆“哭稼轩留守相公诗一百十韵用一千一百字”略云:

(自注:“已下叙闻讣为位之事。”)伤心寝门外,为位佛灯前。一恸营魂逝,三号涕泗涟。脩门归漠漠,故国望姗姗。庚寅征览揆,辛卯应灾躔。(自注:“君生于庚寅,甲子一周而终,故引庚寅以降之词。其闻讣辛卯夏也,故引朔日辛卯之诗。皆假借使之也。”)剑去梧宫冷,刀投桂水煎。(自注:“已下叙其戊辰后归田燕游之事。”)拊心看迸裂,弹指省轟阗。攀附龙门迥,追陪鹤盖连。园林归绿水,屋宇帯红泉。一饭常留客,千金不问田。以忙消块垒,及暇领芳妍。日落邀宾从,舟移沸管弦。丹青搜白石,杖履撰松圆。(自注:“君好藏白石翁画,于程又有师资之敬。”)

寅恪案:关于钱瞿之交谊及当日明清兴亡诸端,茲不具论。所可注意者,即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冬初访牧斋于半野堂、次年即崇祯十四年辛巳夏钱柳结褵于茸城舟中两大事,牧斋此诗中“舟移沸管弦”句,或间接有关涉,尚难确定。若就稼轩方面言之,则东山酬和集中不载瞿氏篇什,此或因稼轩虽曾赋诗,但未被牧斋收录所致。今日瞿氏作品遗佚颇多,殊不易决言,揆以稼轩与牧斋及河东君之关系,如第肆章论述绛云楼落成诗所引牧斋尺牍例之,稼轩似非如黄陶庵之不以河东君为然者,何故于钱柳因缘之韵事绝无一语道及?甚不可解。姑记此疑,以俟更考。

又此年牧斋所赋诗当亦不少,今所存者排列先后恐有错乱,诗题有关诸人可考见者殊不多,故只择数题列之于下。

“寄怀岭外四君”四首,其一“金道隐使君”(自注:“金投曹溪为僧。”)云:

(诗略。)

其二“刘客生詹端”云:

( 诗略。)

其三“姚以式侍御”云:

(诗略。)

其四“咏东皋新竹寄留守孙翰简”云:

笋根苞粉尚离离,裂石穿云岭外知。祖干雪霜催老节,孙篁烟霭护新枝。紫泥汗简连编缀,青社分符奕叶垂。昨夜春雷喧北户,老夫欣赋箨龙诗。

寅恪案:前论牧斋“庚寅人日示内”诗及河东君和诗,已略及金刘姚三人,惟瞿翰简未及,故特录此诗全文。“翰简”者,指稼轩孙昌文而言。永历特任昌文为翰林院检讨,稼轩两疏恳辞,原文见瞿忠宣公集陸,茲不具引。鄙意此时牧斋与永历政权暗中联络,其寄此四诗必有往来之便邮无疑也。

“赠卢子繇”云:

云物关河报岁更,寒梅逼坐见平生。眉间白发垂垂下,巾上青天故故明。老去闲门聊种菜,朋来参语似班荊。楞严第十应参遍,已悟东方鸡后鸣。

茲录诸材料于下,并稍加诠释,或可借是勘破此重公案欤?

牧斋记略云:

黄子甫及谢监军事,退居淮安,于其厅事之左架构为小楼,颜之曰舫阁,而请余为记。淮为南北孔道,使车游屐过访黄子者,未尝不摄衣登阁,履齿相蹑,皆相与抚尘拂几,饮酒赋诗,如高斋砥室,流连而不忍去。尝试穴窗启棂,旋而观之,淮阴垂钓之水,漂母之祠,胯下之桥,遗迹历然,栏槛之下可指而数也。又遥而瞩之,长淮奔流,泗水回复,芒砀云起之地,钟离龙飞之乡,山河云物,前迎后却,枌榆禾黍,极目骋望,未尝不可歌而可泣也。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固将如浮云,如昔梦,释然而无所有矣。客有笑于旁者曰:昔者韩淮阴贫行乞食,俯首为市人所讪笑。及其葬母,则曰度其傍可置万家。今黄子架阁如鸡窠鹊巢耳,以酒炙敢过客,使载笔而书之,如楚之岳阳黄鹤,又抉摘欧阳公之文以为口实。淮阴人好大言,多夸诩,自秦汉以来其习气犹未艾乎?黄子笑曰:夫子之言则高矣!美矣!客之揶揄,亦可供过客一解颐也。请书之以为记。牧斋序云:余尝谓海内多故,非纤儿腐儒可倚辨。得一二雄骏奇特非常之人,则一割可了。兵兴以来,求之弥切,而落落不可见。既而思之,召云者龙,命律者吕。今吾以媮懦迟缓、蚩蚩横目之民,而访求天下雄骏奇特非常之人,翳雉媒而求龙友,其可几乎?己丑之冬逼除闭户,黄君甫及自金陵过访,寒风打门,雪片如掌。俄为余张灯开宴,吴下名娼狡童有三王生,取次毕集。清歌妙舞,移日卜夜,酒酣耳熟,衔杯忾叹。余击壶诵扶风豪士歌,赋四诗以纪事。余自此眼中有一人矣。甫及自金陵归淮安,余再过其居,疏窗砥室,左棋右书,庭竹数竿,自汲水灌洗,有楚楚可怜之色。名刺谒门,宾从填塞,轩车之使,弹铗之客,游闲沦落之徒,奔趋望走,如有期会。甫及通行为之亭舍,典衣裘,数劵齿,倾身戳力,皇皇如也。太史公称郑当时置驿马,请谢宾客,夜以继日,其慕长者如恐不称。甫及庶几似之。客或谓余是何足以名甫及?甫及以身许国,持符节监军事,磨盾草檄,传签束伍,所至弭盗贼,振要害,风雷雨雹攫拿发作于指掌之中。一旦束身谢事,角巾归里,削铓逃影,窜迹氈裘毳衣中,眉睫栩栩然不可辨识,是何足以名甫及哉?余观骊山老姥,三元甲子,阴符秘文,知天地翻覆、木生火克之候,士之乘杀机而出者,往往翕忽閟现,使人不得见其首尾。陆放翁纪靖康城下之役,姚平仲乘青驴走数千里,隐于青城山。而南渡后,如张惟孝龙可赵九龄之流,所举不就,安知其不遁迹仙去。如其不去,则毁车杀马,弃甲折箭,出入市朝,相随斗鸡走狗间,人固不得而物色之也。季咸有言,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之。余何以相甫及哉?明年二月,甫及六十初度之辰也,江淮之间俊人豪士从甫及游者,相与烹羊击鲜,合乐置酒,于时风物骀荡,草浅弓柔,长淮汤汤,芒砀千里,览淮阴钓游之迹,咏圣予鱼腹之篇,殆必有踟蹰迎却,相顾而不舍然者。于是相与谋曰:知甫及者莫如虞山蒙叟,盖请一言,申写英雄迟暮之意,为甫及侑一觞乎?余自顾常人也,何足以张甫及者?授简阁笔,茫然自失者久之。众君子闻而笑曰:吾辈举常人也则已,果以为非常人也,则何以敛眉合喙,而乞言于叟?叟之善自誉也,亦侈矣哉?有酒如淮,请遥举大白以浮叟,而后更起为甫及寿。笑语卒获而罢。

于皇诗云:

杜陵寂寞将欲死,刘郞赠我淮南子。淮南为人卓且真,磊落不染半点尘。读书一目数行下,说剑凛凛如有神。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如此之人恨不相逢早,吴宫未埋幽径草。京都繁华未销歇,健儿身手名未老。于今万事皆雨散,才士相看惟有叹。虽然才士变化乌得知,学仙学佛犹尔为。

芝麓诗四首之一云:

畴昔金门地,盈庭谇妇姑。子云犹戟陛,东观已钳奴。(自注:“黄子宦燕邸时,予正得罪系司败狱。”)江海孤蓬合,兵戈万事殊。浮踪耽胜晚,经乱郁为儒。

用宾“黄澍笏击马士英背”条云:

黄澍字仲霖,徽州人。丙子举浙闱,丁丑登进士,授河南开封推官。以固守功擢御史,巡按湖广,监左良玉军。甲申弘光立,六月二十日丙子澍同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求召对。既入见,澍面纠马士英权奸误国,泪随语下,上大感动。

又“黄澍辩疏”条后附记云:

乙酉大兵下徽州,闽相黄道周拒于徽州之高堰桥。自晨至暮,斩获颇多。澍以本部邑人,习知桥下水深浅不齐,密引大清骑三十由浅渚渡,突出闽兵后,骤见骇甚,遂溃。徽人无不唾骂澍者。后官于闽,谋捣郑成功家属,以至边患,遂罢。

依以上诸材料及通常名与字号之关系,可以推知黄甫及即黄仲霖澍。甫及之称,殆黄澍后来所自改也。又芝麓诗自注“黄子宦燕邸时,予正得罪系司败狱”。据定山堂诗余菩萨蛮“〔崇祯十六年癸未〕初冬以言事系狱”及万年欢“〔崇祯十七年甲申〕春初系释”二题,足知芝麓以劾时宰下狱之时,正仲霖在京任御史之日也。牧斋序之“持符节监军事”即用宾文中之“监左良玉军”。钱序云“一旦束身谢事,角巾归里,削铓逃影,窜迹氈裘毳衣中,眉睫栩栩然不可辨识”,疑即计氏附记中所言乙酉年澍密引清骑由浅渚渡水击溃黄道周之师于徽州高堰桥之事。此等材料,更可证明黄甫及即黄澍也。于皇诗谓甫及“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似黄氏在明南都倾覆后复入满人或降清汉人之幕。钱诗云“夜半壮心回起舞,酒阑清泪落悲笳”及“曲宴未终星汉改,与君坚坐看桑田”并记中所云“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则甫及虽混迹满人或降清汉人幕中,似仍怀复明之志。又牧斋序文中言甫及于“己丑之冬自金陵过访,俄为余张灯开宴,吴下名娼狡童有三王生,取次毕集。清歌妙舞,移日卜夜”,是甫及之后面必有强大势力为之支柱,使能作此盛会。且此盛会除慰劳牧斋外,必别有企图也。茲再略引史料,试论之于下。

清史列传柒捌贰臣传甲张天禄传略云:

张天禄陕西榆林人,明末与弟天福以义养从军,积功至总兵官。福王时,大学士史可法督师,为瓜州前锋,驻瓜州。本朝顺治二年五月豫亲王多铎下江南,福王就擒,天禄及天福率所部三千人随忻城伯赵之龙迎降。豫亲王令以原官随征,后隶汉军正黄旗。时明佥都御史金声家居休宁,受唐王聿键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郞,纠乡勇十余万据徽州。贝勒博洛遣都统叶臣往剿,天禄从。十月偕总兵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等由旌德县进,连破十余寨,至绩溪县,生擒声及中军吴国祯等,谕降不从,斩于军。徽州平。十二月明唐王大学士黄道周率兵犯徽州,天禄击斩其将程嗣伒仁嗳耍茏鼙罟‘先等。三年正月大败道周兵于婺源,擒黄道周,谕降不从,斩之。二月加都督同知,授徽宁池太总兵官。五月赐一品冠服。四年四月授江南提督。五年三月叙投诚功,授三等轻车都尉。八年五月晋三等子爵。九年十月海贼围漳州,天禄奉命赴闽援剿。抵延平,曾都统金历已解漳州围,天禄留驻延平,剿各山贼。十一年明鲁王定西侯张名振由浙江犯崇明,天禄驰还松江,调将出洋扑剿。正月夺稗沙老营,追至高家嘴。名振遁入浙,寻乘潮突犯吴淞采淘港,伤兵焚船。天禄坐是降三級,戴罪剿贼。十二年总督马明佩以采淘港告警时多失炮械及舟师三百余,天禄匿不报,疏劾之。而闽浙总督佟泰亦奏自洋逃回兵称,天禄与名振通书诏。并下刑部讯,通书无据,以隐匿罪革提督,降子爵为三等轻车都尉。十六年卒。

小腆纪年附考壹壹顺治二年乙酉九月“我大清兵克绩溪,明右都御史右侍郞金声等死之”条略云:

声起兵后拜表闽中,王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郞,总督南直军务。遂拔旌德宁国诸县。王师攻绩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降将张天禄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剃也,信之。城遂破,声被擒。

同书同卷“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温璜死之”条略云:

璜既闻金声败,方严兵登陴,而黄澍已献城矣。

同书同卷十二月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师黄道周败绩于婺源,遂被执”条略云:

秋九月道周至广信府,闻徽州破。婺源令某者,亦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十二月进兵至童家坊。遂前次明堂里,仅三百人,马十匹,粮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张天禄(原注:“考曰:天禄本史阁部将。”)率兵猝至,道周挥赖继谨等督师鏖战,参将高万荣请引兵登山,凭高可恃。正移师间,骑兵从间道突出,(可参上引计氏明季南略“黄澍辩疏”条附记。)箭如雨,从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执。

据此,则甫及自顺治二年乙酉降于张天禄,又助其杀害金声温璜黄道周等,疑必常依傍张氏。仲霖既怀归明之意,而张氏于顺治四年四月任江南提督后,既如上引瞿忠宣公集伍“留守封事”所云“彼中现在楚南之劲敌,惟辰常马蛟麟为最,传闻此举(寅恪案:“此举”指清兵将进取两粤事。详见上引。)将以蛟麟为先锋。幸蛟麟久有反正之心,与江浙〔虏〕提镇张天禄田雄马进宝卜从善辈皆平昔关通密约,各怀观望。此真为楚则楚胜,而为汉则汉胜也”,则天禄为当日降将中“关通密约,各怀观望”者之一,可知其本为明总兵官,又曾在史可法部下,自亦具有反清之志者。此点于其后来被劾与张名振通书诏事虽云无据,仍足证明其非真能忠于建州也。由是言之,己丑岁暮张天禄令黄澍至牧斋家作此联络,乃必然之举动,盖斯为明末清初降于建州诸汉人每怀反覆之常态也。

茲有一问题,即此次牧斋家中之宴集,张天禄是否与黄澍同来?牧斋诗文引用李太白“扶风豪士歌”(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陸)之“扶风豪士”以比拟己丑岁暮远来其家之“豪客”,此“豪客”究为何人?或谓后魏曾置扶风于安徽境,(见魏书壹佰陸中地形志载:“霍州扶风郡治乌溪城。”)与甫及之著籍安徽有关,故牧斋取以指黄氏。此说亦可通。但张天禄为陕西人,自较仲霖更为适切于“扶风豪士”之称号,故不能不疑张氏亦曾与黄氏同来,不久即离去也。未敢决言,姑附记于此,以俟更考。至牧斋己丑岁暮诗题所以不欲明著张氏及黄氏之姓名,必因当时尚有避忌,与后来作甫及寿序及舫阁记时情势大异,自可著仲霖之姓名及别字。此可取与牧斋顺治十四年作梁慎可母寿序不讳言河东君曾寄居雕陵庄之事相参证也。

又谈迁枣林杂俎仁集逸典类“黄澍”条云:

歙人黄澍年少轻侮,作叶子格,品第宗妇之貎,见忤于族,走杭州,通籍郡庠。丙子举于乡,明年成进士,授开封推官。壬午御流寇,开渠转粟,河水秋溢,因灌汴城,祸自渠始。又搜民间藏粟并金钱夺之,汴人切齿。内召,先帝面问开渠者谁也?委之流寇。利口迅舌,人莫能难。以御史按楚,未及瓜,遽入朝,意觊开府,借马士英为市。盖平贼将军左良玉嗛马氏,故大言清君侧之恶。辄示人良玉手书,挟重镇劫之。其廷攻也,一言一涕,甚倾宸听。士英伏阶下愧死。澍退,捐九万金助饷,自云世槖。高相国弘(弘图)问予:彼卓郑也哉?予曰:否,否,彼补杭郡诸生,父为人埂士猓〔盘罢蛔阈乓病d拱闯坑⒁跚踩斯毫加瘢乱印Q懊馄涔伲坊瞿淞加袼槠渥印0闯纪ɑ楸菊蛳蛭粗幸病C髂曜笫铣票搞冢锤参夜遥涫坑⒅镞⒛咽鹘祝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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