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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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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香衣喜出望外,下意识地跟着四丫头跑,跑了几步,又跑回屋里,洗脸梳头。这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微笑着迎出去,然而她没有看见人群里有小高的影子。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中年女人走在最前面,她打量了一下白香衣,伸出手快走了几步握住白香衣的手,轻轻摇晃着,“看得出,你就是白香衣同志。”
  “嗯。”白香衣答应着。
  白香衣把中年女人让进屋里坐下,中年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姓范,以后你就叫我范大姐好了。”
  白香衣点点头。
  “我这次来是传达上级的命令,调你进县城工作。”
  白香衣心里一阵狂喜,感觉到和高原相会的日子不远了,于是忍不住问:“小高也在县城吗?”
  “小高?哪个小高?”
  “高原呀。”
  中年女人思索了半天,说:“没有这个人,各个机关的人我都熟,只是不认识这个叫高原的人。”
  白香衣的心就沉了下来,高原不在县城,自己去县城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意思,好容易在这里有了属于自己的窝,能不动就不动。再说,万一高原回来了,找不到她怎么办?于是,她试探着问:“我能不去吗?”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中年女人严肃起来,“我们人都是国家的,要绝对服从党和国家的安排!”
  “可这里的孩子没有人教怎么行?”白香衣仍不死心。
  “哦,你蛮有责任感嘛!你尽管放心去县城,这里教员的问题上级早就考虑好了,很快就会派一个来。”
  白香衣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就不再坚持。
  中年女人又随便和她说了几句闲话,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当知道她是独身一人时,不免多看了白香衣几眼。中年女人告辞的时候,又郑重地嘱咐白香衣:“明天去县城的时候,不要穿这种衣服了,以后也不要穿了。革命工作者就要有革命工作者的样子。”说完拍拍自己的制服。
  白香衣穿着一件用两件颜色差不多的旗袍改制的肥肥大大的袍子,腰身很肥,但是她没忘了在领口袖口以及下摆精心缝制了美丽的花边,她为难地说:“可我没有你这样的衣服。”
  中年女人爽快地说:“这个好说,我看你比我瘦一些,咱们高矮差不多,我的衣服你稳能穿上,明天司机来接你的时候,我叫他给你捎一件来。只是你别嫌弃。”
  白香衣就笑着说不会。
  送到大门口,中年女人亲热地搂住白香衣的肩膀,趴在她耳边说:“妹子你真有面子,为了来找你,县长把县里唯一的一辆吉普车都派来了。”
  白香衣走的时候,一村人都出来送她。她也没有多少行李,身上穿着中年女人的半新制服,手里提着一个小皮箱。走之前的夜里,她除了留下高原最中意的那件宝石蓝旗袍以外,把旗袍都分给了村里有女孩的人家,说让她们改改给小孩子们穿。田地和宅子给了宝橱家,但是今年田里的收成一半归玉翠家。宝橱和胡桂花喜从天降,对白香衣千恩万谢。
  后来村里人说白香衣上车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水,她舍不得这村子,可见这里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要不然一个要进城享福的人,怎么会对这里依依不舍呢?
  村里人还说当吉普车爬上大坡,曾停了一段时间。白香衣从车上下来,对着村子和田野张望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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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杂种纯种犟种
更新时间2009…1…3 0:52:42  字数:3570

 第二章杂种纯种犟种
  15二进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村里人喜欢揣摩白香衣在城里过的日子,产生过许多说法,其中有一个是最脍炙人口的:白香衣和小高相会了,生了一炕的孩子,日子过得很红火。
  白香衣时不时的会像一颗流星,在人们的话语里闪一道光亮。谁家的女孩长得水灵,人们都喜欢这么夸她:“看她俊得真是史无前例啊,快撵上那个穿旗袍的女人了!”
  其实村里人已经记不清白香衣的模样了,她来了又去,就像一个神话,美丽而模糊。玉翠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爱穿旗袍的女人,既羡慕又感慨,那样一个神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福的,来孔家屋子,就像仙女被贬下凡,只是暂时的,到头来还是飞上天的。
  玉翠这些年过得磕磕碰碰。孔宝川正当壮年,在一次耕地的时候,绊了一个跟头,连咳嗽一声都没来得及,两手一扎煞,没动没静地去了,撇下她和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大跃进、大炼钢铁、入社,吃食堂,孔家屋子也随波逐流,她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风里来雨里去,狠狠地折腾了几年,孩子们渐渐地大了。这些孩子就像田间地头的茅草,长得泼辣,六零年闹饥荒,村里饿死了许多人,他们嚼着野菜树皮,居然没饿死一个。
  这一天玉翠正生气呢,骂大儿媳妇桂兰不知道过日子,愣是把一小半碗猪大油全搡进了无底洞,要知道,那是全家人七八天的油水。她越骂越气,最后说要是放在过去,就凭这一点,就可以让儿子休了她,让她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大儿子春宝脸上挂不住,当着玉翠的面揪住桂兰的头发,没头没脸地煽了两巴掌。桂兰披头散发,就地一滚,没命地叫唤。玉翠的小孙子存粮哭喊着钻进桂兰的怀里,娘俩滚到了一处,滚了一身的土,活像两只泥母猪。
  玉翠心里就是有再多的规矩,也无的放矢了,只得跺跺脚,骂了句:“畜类!”赌气走到了天井里,看房檐下的一对燕子,飞来飞去,衔泥垒窝。屋里的哭叫歇了好一阵子,玉翠的气却还没有喘顺畅。
  二儿子春生提着赶大车的长鞭,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叫了声娘。玉翠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春生是她的一块心病,二十四五了,却还光棍着,别人家的儿子像他这么大,早已闺女小厮满地爬了。他的妹妹春花、春草起初还嚷着等哥哥娶了媳妇再嫁人,可望眼欲穿,望到天边也不见新嫂子的影儿,终于沉不住气,先后嫁了出去。
  春生又叫了一声:“娘,你看看谁来了?”
  “谁来了俺也不稀罕,除非你领回个媳妇来。”玉翠没好气地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过去。
  一个鲜亮的人,俏生生地立在大门口,巧笑吟吟地喊:“嫂子。”
  玉翠使劲挤了挤眼睛,便一阵风似的旋了过去,握住了那人的手。“哎哟,老天爷啊!白老师,你咋就猛不丁地从天上掉下来了?”
  “想你们啊,做梦都梦见孔家屋子。”
  “鸡腚眼大的破埝子,有啥好想的?”玉翠仔细端详着白香衣的脸,嘴里啧啧有声:“白老师,你咋还是着么俊?看肉皮嫩的,一掐一泡水。”
  “嫂子净哄我!春晖,快喊大娘。”白香衣回手一拉,把躲在身后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推到玉翠面前。
  玉翠放开白香衣的手,抓住春晖的手,说:“瞧瞧,你咋这么会生?跟画上的小厮一个模样。他爹没一块来吗?”
  白香衣忙给玉翠丢了个眼色,玉翠不明就里,却也不再追问。
  春晖一脸的羞惭,嘴唇抖了几下,却没喊出声来。
  白香衣严肃地对春晖说:“你还没喊大娘呢,快喊呀!”
  玉翠便笑着说:“别为难孩子。喊不喊的,横竖俺这个大娘,是假不了的。”
  白香衣却更加威严地说:“那不行。孔春晖,喊呐!”
  春晖迫于压力,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大娘。”声音细若蚊蚋。
  玉翠拖长了声音响响亮亮地应了一声,拍拍春晖的小脸蛋,夸奖说:“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然后抬起头,对白香衣说:“白老师,回来一趟不容易,多住些日子吧。”
  “嫂子,这次回来,我就没打算回去。瞧瞧,我的家当都拉来了。”
  玉翠走出院门,果见马车上装着箱笼铺盖,但是她仍旧不相信这是真的。
  放在一个月之前,白香衣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重返孔家老屋。县城里并没有她期待的人,至今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县长忽然会青睐她这个小人物,巴巴地接她进城。
  在那里她有了档案,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儿瑕疵。这是她进城最大收获,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档案是县政府档案室文书小邵的杰作,当她办理各种手续的时候,小邵让她提交档案,她直言相告,没有。小邵请示了县长,县长批示马上建一个,于是这份珍贵的档案就出炉了。
  儿子出生了,起名字的时候她想起了高原,曾想让儿子姓高,但是最终为了不惊世骇俗,还是让儿子姓了孔。她不敢心存奢望,能够再见到高原,她告诉自己,在高原离开孔家屋子的那一天就注定了,他们的恩爱和缘分仅仅限于腊月里的那个夜晚。
  她就像一朵招蜂引蝶的花,吸引了无数猎艳的目光,追求者纷沓而来。但是那些人给不了她踏实的感觉,她只是需要一个家,能够顺顺当当地过日子。一次去医院给儿子看病,她被县医院的陈医生相中了,托人来说,她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陈医生四十来岁,曾经是一个国民党军医,解放时俘虏过来的,因为机缘巧合,用高超的医术治好了一个重要首长的疑难病症,上级批示他只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没有对人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就无罪释放了。
  白香衣跟了陈医生,是因为陈医生说只是想找一个做饭的人。那时候,春晖已经四岁。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说不上好也不算坏。忽然有一天,一个妇女带着十七八岁的女孩走进了他们的家,进门后横眉冷目,骂她狐狸精。原来那是陈医生的原配找来了。她二话没说,就离开了。陈医生悄悄告诉她,只要她一句话,这个家就永远是她的,但是她觉得没意思,就没有说。从这次婚姻里,她得到了一架缝纫机,这是她为陈医生做了几年饭的酬劳。
  家再次说没就没了,她几乎夜夜梦见那个叫孔家屋子的小村,便动了回孔家屋子的心思,但她很犹豫,县城的条件比孔家屋子优越多了,她自己没什么,主要是怕儿子春晖吃屈。
  一天她去百货商店买肥皂,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女人,惊得她下定了回去的决心。
  那个女人是玉爱。那年玉爱仓促出逃,因为身上带钱不多,不敢走远,火车到了县城就下了车,东关的一个老光棍收留了她。虽说这人没能耐,但知道疼人,她很知足,便一心一意跟他过起了日子。
  玉爱见到白香衣喜出望外,拉着白香衣的手哭哭笑笑,说个不停。听到玉爱打听她的住处,口口声声要还当年借的钱,白香衣心惊肉跳,支支吾吾,最终没有说自己住哪儿。和玉爱分手后,怕玉爱盯梢,一路上躲躲闪闪,总回头张望,绕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家,连肥皂都忘了买。
  她感到恐惧,和玉爱同住在一个小县城里,就像守着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炸,把她炸回原形。这些年,早晚上班,她常常看见扫大街的女人,虽说政府说她们是受压迫的姐妹,是自食其力的环卫工人,但是人们看她们的目光却仍然是异样的,偶尔还有人指指点点,说一句:“看,那些娘们是妓女!”
  做过婊子,就算改了造,从了良,也还是婊子。这是一个冷酷的现实,白香衣侥幸跳出了圈外,她可不想有再陷进去的那一天。
  白香衣决定回孔家屋子,义无反顾。跟上级一说,上级让她再考虑考虑,再次说,就同意了。她成了一个支援农村建设的模范,胸佩红花,被欢送出了县城。
  白香衣带着春晖,坐着拖拉机到了王家镇人民公社,恰好公社建仓房,各大队都派出劳力和马车支援,公社大院里横七竖八停着许多辆马车。办公室的干事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哪个是孔家屋子赶大车的?”
  一个魁梧健壮,相貌堂堂的小伙子提着长鞭,小跑过来。“俺是!”
  干事指着白香衣说:“这是白老师,你把她送去孔家屋子。”
  车把式望向白香衣,定住了眼神,咧嘴傻笑:“白老师,还认得俺吗?”
  白香衣从小伙子脸上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你是……”
  “俺是春生。”自报了家门,春生有些腼腆。
  “啊!是春生啊,都长成大小伙子,看精神的,老师都认不出来了。”白香衣欢快地叫了起来。
  十年的光阴水流水一样,孩子们长大,大人们变老,孔家屋子却除了人口爆增以外,没有多大变化。马车爬上那道大坡的时候,她看到的景象和当年不太一样了,仲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一些红的瓦、白的墙、绿的树。
  十年的魂牵梦绕,白香衣越发把孔家屋子理想化了,她眼中的孔家屋子还是那一潭清清亮亮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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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三分利
更新时间2009…1…3 0:53:08  字数:3516

 16三分利
  白香衣的突然归来,让玉翠梦游了半天,才相信了这一事实。但她实在想不通,白香衣放着城里的福不享,却要往苦窝子里钻,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子,问道:“白老师,你没犯错误吧?这不是下放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学校里代课的曹老师,就是因为犯了什么针线的错误,被下放的,城里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如今还光棍着。
  “不是。我自己申请回来的。”白香衣快活地说,离了县城,威胁远了,笼在心头的阴云随风而散,露出了蓝荧荧的天。
  玉翠快人快语,笑骂白香衣是王先生的膏药——没病找病!
  要卸东西时,白香衣却发现只顾高兴,住的地方还没有着落。
  玉翠却说:“找啥呀?你家的老宅子现在空着,到那儿住名正言顺。春生,等等去你宝橱叔家一趟,跟他说一声,就说白老师回来了,让他把宅子腾出来。”
  白香衣心虚地说:“嫂子,这不好吧?当初明明说好送给他们了,这好像说话不算话似的。”
  “这有啥哩?横竖宅子空着,要是他家住着人,咱连提都不提。那宅子也给他家立下大功劳了,娶过两房儿媳妇。现在他家老大老二都另外盖了房子。他家小三也刚娶了媳妇,看样子宝橱两口子舍不得让小三搬出来住。闲着也是闲着,本来就是你家的宅子。你呀,还是那么小心,生怕天上掉下石头来,砸到头!”
  玉翠的一席话,说得白香衣哑口无言,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软面包子硬面汤”,擀面条是件力气活,面要和得硬,皮要擀得薄,面条要切得细。玉翠多年媳妇熬成婆,洗衣做饭等粗活都扔给桂兰做了,只做一些细巧活,如今和白香衣久别重逢,情绪高涨,就拾起了扔了多年的旧营生。挽起袖子,乒乒乓乓,舀面舀水,嗨哟嗨哟地和起面来,胸前的两团肉弹有节奏地一弹一弹的。久没干这样的累活,面没揉几下,她就气喘不匀,脸上冒了一层细汗。
  耳边听着玉翠大着嗓门说笑,白香衣感到少有的踏实,好像这会儿天塌下来也可以不予理睬。春晖攥着白香衣的衣服角,寸步不离,饶有兴趣地看玉翠和面。
  白香衣嫌春晖总腻歪自己,便往外赶他,却赶不走。白香衣皱眉,玉翠却夸奖他:“咋说也是城里的孩子,小闺女似的,多安生啊!不像村里的野小厮,一会儿不上房揭瓦,就浑身痒痒。”
  春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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