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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旗袍-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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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白费力气。娘说到做到。你也不想想,第一件,她是你婶子,错着辈分,第二件,她是一个寡妇,年纪比你大了五六岁。你们能不要脸,俺还要这个老脸呢!”
  “可是娘啊娘,咱家和宝柜叔家都八十竿子够不着了,又不是亲婶子,再说了,咱村里很多女的比男的大,也有大十多岁的,不都过得好好的吗?”春生据理力争。
  “不行就不行!婶子就是婶子,不在远近上。人家那些大媳妇儿,都是明媒正娶,把自家的男人带大的,和你们不是一回事!你安生点吧,等后天认了她当干娘,你们都给俺规规矩矩的,这事就算过去了。要是不依我,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咋说啊娘,你开开恩吧。你都知道了,还让俺认她干娘。”春生不住地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
  “你想揭娘的脸皮啊?信儿都发出去了,到时候你妹妹们要来,你舅你妗子也要来,村里人都知道这回事,能说不认就不认?便宜了那不要脸的,这么多年,老娘看走了眼,她咋就那么没有良心,偷哪里的野汉子不行,偏偷俺的儿子?”玉翠痛心疾首,摇头叹息。“早知道她是这种人,俺就不该对她掏心掏肺,真是悔青了肠子!”
  春生抬起了头,一道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下。他不甘心地说:“这是你自己的想法,人家还不定同不同意当这个破干娘呢!”
  玉翠看着儿子脸上的血,下意识地想去擦,手到中途却停下,啐了一口。“这事由不得她不同意,你瞧好就是了。这点子事再办不了,那你娘可真是白活了。”
  春晖早晨回家,嘴边挂了一圈黑灰,像一夜间长出了胡子。夜里他足足过了一次家雀瘾,要不是春来有些心不在焉,还可能多掏一些。
  白香衣看见儿子回来,有些无地自容,但是并不见儿子有什么异样,就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昨天夜里根本没有人来,是自己吓自己。她觉得自己再也担不起这样的惊吓了。
  春晖吃过饭,才想起玉翠让他捎信给她妈,闲了的时候过去一趟。
  白香衣估量着是商量认干娘的事,上了两堂课,跟曹子安说了一声,徐徐地向玉翠家走去。春生提议她拒绝认干娘,恰好提醒了她,只要认了这门干亲,等于又增加了一道锁,春生忌讳这个,说不定就不敢再胡来了。于是,一路走来,她就把主意拿得跟秤砣似的,这个干亲非认不可。
  进了玉翠家天井,白香衣看见春生在西屋门口晃了两下,好像冲她微微一笑,一闪不见了。白香衣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发现春生的头上包着一层白布,心里迷惑他什么时候伤了头。
  玉翠正在炕上拾掇衣服,看见白香衣进来,略微欠了欠身子,招呼她过去。“快来瞅瞅,俺给你准备的衣裳,能不能相中?粗人活粗,怕你看不上哩。”
  白香衣凑过去,嘴里埋怨:“嫂子你拿我当外人呢。不就是认干亲吗?简简单单的,才更像一家子。”
  “咦,不和俺打马虎眼了?这次咋不说不情愿的话了?”玉翠笑着问。
  “我是担心年轻,拿不出干娘的派头。既然嫂子非认不可,我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白香衣拿起一件天蓝色的夹袄,端详着直摇头:“嫂子,你也太破费了。”
  “你别跟俺假膜假样的客气,就凭你这迷死人的身架和盘子,也值这些。这好比去集上买东西,鸡蛋鸡蛋的价,猪肉猪肉的价。”
  “嫂子真会说话,一套一套的。”
  “俺说话粗,不会说巧话。再说把话说成花儿,不办正经事,那还不如不说。你是明白人。不像那些办事顾前不顾后的下三滥。这下你帮了嫂子一个大忙,大恩大德嫂子记在心里。白老师,这么多年咱们姐俩没红过脸吧,以后啊,咱们也谁都不许红脸儿。”
  白香衣听她这么说,忙正色说:“嫂子说的是。”在心里白香衣却暗暗打鼓儿,默默地给玉翠赔了无数个不是。
  玉翠忽然问:“白老师,进来时瞅见老二了没有?”
  白香衣便说:“看见他在西屋门口晃了一下。”
  “瞧见他有啥不一样?”玉翠又问。
  “没,没啥不一样。”白香衣被问得心慌。
  “昨天夜里,这个老二走路不会拐弯,撞南墙上,把头磕破了。唉,他是俺的一块心病,三十了还娶不上媳妇,以后俺的心病就分你一半了,你不许偷懒,要给他着落一个好媳妇。”
  “嗯,这是要紧事。”白香衣嘴上爽快地答应着,心里却疙疙瘩瘩。
  回学校的时候,白香衣捎回来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三双鞋三顶帽子,玉翠说必须搁在白香衣的枕头边上一宿,沾上她的生气儿,就和她亲手做的一样了。白香衣边走边琢磨,觉得玉翠很不对劲,要说对她的亲热劲,比起往日有过之而不及,但言谈举止中,却隐约着一些生分。白香衣想不明白,这生分从何处来。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好像还套着一层话似的。
  曹子安看到白香衣回来,过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校长,说二妮可能又有了,他要带她去看看先生。白香衣答应他后天,说明天自己有事。
  曹子安大惑不解,诚恳地说:“我还以为他们瞎咋呼呢,原来春生真要认你干娘啊。白校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古往今来,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绕不过去。圣贤书上还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呢,你和春生,这是何苦呢?”
  白香衣怔了怔,正色说:“曹老师,现在是新社会,不要做旧社会腐朽文化的贤子孝孙。我和春生更是啥事没有,请你不要捕风捉影,影响安定团结。”
  “那好,白校长,我最后说一句,你问问自己的心吧。”曹子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走开了,还大声念叨:“新社会咋了?这男的还是男的,女的还是女的,这男人和女人到了一块,能不生事儿,那,就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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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入瓮
更新时间2009…1…7 11:57:27  字数:5096

 31入瓮
  从曹家庄请来的大厨曹大嘴天刚亮,便胳肢窝里夹着他的家什包过来了,吆五喝六地指挥几个毛头小厮在伙房门口搭起一个临时棚子,支锅垒灶。伙房里的大铁锅闲置了一冬天,此时也被刷得清光瓦亮。
  油在锅上吱吱地响,赖被窝的春晖被诱人的油香勾得再也躺不住,穿衣服下炕。春宝春来早出去忙活了,只有春生还在炕上挺着。春晖说:“春生哥,大懒奸,快起来,晚了俺大娘又要骂你。”
  春生蒙着头,闷声不响。春晖不再烦他,打开屋门,看见存粮靠在棚子边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锅。春晖走过去,握住存粮的手,和他一块瞅锅里翻滚的油花。
  玉翠这屋里看看,那屋里瞅瞅,一会儿交待春宝几句,一会儿嘱咐桂兰赶眼色点儿。转到棚子里,看到春晖和存粮的馋样儿,抿着嘴笑,从盆里捏起两小块炸鸡,一人一块。“俩馋猫,等上了席,由着你们吃。”推着他俩出了棚子,嘱咐春晖说:“好孩子,带着存粮去外面玩玩。”
  正说着,院外驴鸣马嘶,张庄来了一辆大马车,一辆驴车,男女老少十来口人。玉翠的娘家哥张玉成、娘家兄弟张玉海带着老婆和子侄拥进了院子,玉翠迎出来,在影壁墙前面碰了头。
  张玉成看到妹妹,忍不住埋怨:“给外甥们认个干娘,也不见得是啥大事,你咋就弄出这么大动静?”
  玉翠陪着小心笑笑,张玉成家的赶着说:“大好的日子,你别充大。你就是不说话,别人也知道你是老大!他姑,别理他,越理越上脸。”
  玉翠笑着说:“嫂子,俺可没那胆子,往后指着哥嫂的事还多着呢。”回头喊:“春宝,快让你舅、妗子和兄弟们屋里喝水。”说着拽着张玉成进了没人的东屋,嘁嘁喳喳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最后,玉翠说:“哥,春生就交给你了,横竖别让妹妹丢人。”
  玉翠的闺女春草、春花拖儿带女地到了。小孩子多了成灾,叽叽喳喳,满院子乱窜。玉翠从村里请的见证人也到齐了,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胡桂花也在其中,这是玉翠特意安排的,怎么说她也是白香衣的本家妯娌。客人里面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二妮了,她不请自来,而且自来熟,逮着谁就跟谁夸自家男人好。
  白香衣梳着光溜溜的头,素着一张白嫩的脸,穿了一件咖啡色小翻领的列宁装,抱着一个蓝布印花包袱走来了。她看见车辆牲口占了半条街,看热闹的占了另外半条街,心里就暗暗埋怨玉翠把小事弄大了,折腾这么一下子,她家得打好几个月的饥荒。
  没到大门口,桂兰就远远地迎上来,把包袱接过去抱着。玉翠在院门前站着,含着笑等白香衣走近了,挽住她的手,姐俩肩并肩走了进去。进了屋,一屋子人都站了起来,玉翠让白香衣坐上座,白香衣不肯,笑着说:“嫂子湖涂,有长辈,也有哥哥嫂子在这里,哪儿轮得到我?”
  玉翠笑着说:“今们啊,下雨不打伞就轮到你了。你是正主儿,你不坐,谁坐?”
  白香衣还是不肯:“不合适,这不合适。”
  孔怀玉家的笑着说:“白老师,春宝他娘说的是正理儿,甭虚让了,你不坐,大伙儿没有敢坐的。你总不能狠心让俺这些老婆子打站票,一直站着吧?”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也都随声附和,劝白香衣入座。白香衣难拂众意,只得坐了。她坐那儿倒也压得住台面,面带微笑,举止有度,一副大家风范。
  有一个生性诙谐的见证人,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喉咙,大声说:“春宝她娘,快叫儿子们给干娘磕头,俺等不及要入席呢,为吃你家这顿肉,俺可是两天没吃饭,饿清肠子了!”
  认亲仪式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了。春宝捧着一个印花包袱走过来,跪在地上,叫了声娘。白香衣略一迟疑,就答应了一声,倒也脆生。春宝把包袱举过头顶,桂兰上前接了,给白香衣看了看,说:“白……娘,这是俺们孝敬您的衣裳,您将就着穿。”
  白香衣说:“很好,很好,费心了。”
  春宝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又返回来,鞠了个躬,便跪下,连磕三个头,站起身又是一个躬。白香衣忙摆手说:“磕个头就成了,哪里用得着这么罗嗦?快起来,别费那洋事!”
  玉翠却说:“这可不能马虎,少一哆嗦也不行!他们哥仨谁敢偷懒,俺依,只怕俺的笤帚疙瘩也不依!”
  白香衣只得等春宝规规矩矩拜完了,说:“这儿有我的一份心意,干活时穿吧。”玉翠早把鞋帽包成了三份,她虽不认得几个字,简单的字却会写几个,在包皮上用白灰画上了一二三的字样。白香衣拿起标着一字的,桂兰就接了过去。
  玉翠说:“快穿穿试试,让你干娘高兴高兴。你干娘说让你们干活穿,那是客气,你们谁敢真的干活穿了,小心俺的笤帚疙瘩不长眼。”
  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白香衣也不禁莞尔。
  鞋子是黑条绒鞋面的千层底,帽子是时兴的黄军帽,都是照着他们哥仨的尺码置办的,自然没有不合适的。春宝穿上新鞋,戴上新帽子,一下子增了几分人才。春宝抬抬腿,踢踢脚,傻乐呵。
  玉翠笑骂:“朝巴样,甭臭美了,轮到老二了,还不喊他?”
  春宝出去了,张玉成也悄悄离了座位,走了出去。
  趁着老二没到的空,桂兰走向前去,扑通跪下了。“娘,俺也磕个头。”
  白香衣忙说:“快起来,你也跟着闹鬼。”
  桂兰恭恭敬敬地磕完三个头,才站起身,笑着说:“头磕完了,俺得向娘求件东西。”
  白香衣说:“啥求不求的,只要我有的,说出来就是。”
  “娘肯定有,只怕舍不得。”桂兰卖关子。
  没等白香衣说话,玉翠就不高兴地拦着:“别没大没小的。”
  白香衣笑吟吟地说:“嫂子,今你让我坐这儿,我就说了算。难得桂兰开次口,打发她个满意。”
  一屋子人被桂兰吊起了胃口,都支楞着耳朵听桂兰究竟想要啥东西。
  桂兰自己忍不住,先笑了两声,才说:“俺也不白要,就和当娘的换一换。咱娘俩把脸盘子换一换,俺也俊一俊。”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白香衣想稳住不笑,却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里闹了一阵子了,还不见春生出来。玉翠心里怕出乱子,没心肠笑,强笑了两声应景儿。
  白香衣表面上春guang明媚,心里却忐忑不安,春生迟迟没有露面,她的心早悬了起来,怕春生当着大伙的面生事,弄个不可收拾的局面。高高在上地坐着,那简直是活受罪,真想逃离这里,躲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春生出场的时候,闹哄哄的堂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了。他哭丧着脸,眼里噙着泪,直挺挺地跪下,生硬地磕了三个头。白香衣心里一痛,想说“快起来。”喉咙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忙扭脸去拿写着二的那个包。
  人们看到春生的光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桂兰接过包,递给了春生。玉翠心里感念娘家哥事办得漂亮,满面含笑地骂春生:“傻东西,认个干娘就高兴成这样,现在成了,这个娘是跑不了了,以后慢慢高兴吧,担不多的东西。快,把鞋子帽子穿戴起来,给你干娘看看。”
  春生不动,桂兰就帮他打开包,把鞋帽拿出来,忽然叫道:“不得了,这鞋子破了。”
  白香衣一惊,差点儿站起来,不过她很快稳住了心神,泰然自若地说:“都怪我没留意。这样吧,赶明天我再补上一双。”
  玉翠却笑嘻嘻地说:“补啥咧?破鞋一样穿,有人还专爱捡破鞋穿呢。”
  白香衣心里一动,觉得玉翠话有所指,就走了神。春生如何被他的表兄弟扶走的,她都没看见。春来一声响亮亮的娘把她唤了回来,她低眼一看,春来正郑重其事地给她磕头。
  该拜的都拜了,该赏的也都赏了,白香衣招手叫过春晖来,让他给玉翠跪下磕头。
  玉翠忙站起身去拉,一边嚷嚷:“这是咋说?”
  白香衣笑着说:“你送了仨儿子给我,我也送你一个儿子。”说着,拿出一个红纸包,递给玉翠。“这是你儿子孝敬你的,让你买双洋袜子穿。”
  玉翠接了打开一看,是整整齐齐六张五元的票子,就像火烫了手,丢还给白香衣。“甭跟俺闹鬼,这不行!”
  “嫂子,不能横竖都是你的理,你也得听我一回。我借着今天让春晖认你干娘,实在赚大便宜了,省了多少事?你要是不收,就是嫌俺春晖。”白香衣恳切地说着,又把纸包递了过去。
  玉翠不好推辞,勉强接了纸包,埋怨说:“你有这个想法,早该跟嫂子透个信,这倒好,儿子倒是孝敬娘了,可当娘的没啥东西给儿子。”
  “还说没啥东西,你自己看看,春晖身上穿的棉裤棉袄,脚下踩的棉鞋棉袜,哪一件不是你棉的絮的?”
  玉翠把春晖揽进怀里,摩挲着他的头说:“瞧你妈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以后你就总跟着俺,让她自个儿说,自个儿唱,自个儿听!”
  孔怀玉家的凑趣说:“要俺说,你们姊妹俩一个是穆桂英,一个是花木兰,都是响当当的人尖子。你家这个干娘认的,倒像唱了一出大戏,要体面有体面,要喜庆有喜庆。可是俺只看人尖子唱大戏,肚子是饱不了的,不如把好吃的端上来,让咱们边吃边看,咋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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