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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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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别雷八九年底,我到了巴黎。经历了八九学运和六四屠杀之后,离开中国,即使不是目的明确的逃离,心中也会有避秦的想法。九零年二月份,我和宾雁联系上了。自他八八年出国,我们一年多未通消息。在这样大的动荡之后再通上话,双方都有无限感慨。我知道六四屠杀之后,宾雁曾来过巴黎,他义无反顾地谴责中共暴行,成为公开的反对派,他在国外的访问便成了无限期的流亡。不久,我接到了他从美国的来信,信中说“在出来的人中,你是我最挂念的一个”,还为我在国外的生存提了些建议。后来,在我申请研究基金时,宾雁的推荐信起到了关键作用。四月份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位素不相识的女性,声音亲切悦耳,她告诉我,是宾雁让她来找我的,问我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她就是巴黎七大东亚语言系的谭雪梅女士,后来我一直叫她谭老师,我们因为宾雁的介绍成了十几年的朋友。九零年八月间,我又接到宾雁的电话,说他要去德国参加一个活动,会到巴黎来看我。于是,我们在巴黎相逢了。
   宾雁住在圣日耳曼草地附近的麦迪逊旅馆,旁边的小街是狄德罗曾经住过的房子。旅馆门前小广场上是狄德罗手持书笔的青铜雕像,在法国梧桐掩映下,俯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早晨,我去旅馆找宾雁,他正坐在餐厅吃早餐。见我来,匆匆把一大杯牛奶喝完,就开始问我近来的情况。人到了国外首先关注的是如何生存,所以他问的大多是生活上的问题。谈到国内的事情,他问了军涛被捕的细节,我对此所知不多,无法给他更多的消息。但他还是问军涛有无生命危险。我说因为国外的关注,大约不会有立刻的危险。宾雁却担心人在牢里,万一有人下黑手就麻烦了,说共产党的监狱可不是好呆的地方。
  聊着聊着,宾雁突然谈起回国的问题,说共产党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因为杀人和社会结了血仇,很难永远靠暴力压制,几年之内会有大变,他就可以回去了。让我吃惊的是,他那么相信人民的觉醒,相信六四屠杀之后中国社会变革必然发生。我本来对此不太乐观,但他的情绪还是感染了我。他一再鼓励我,说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好好看看西方民主社会,有时间多读读书。我提到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里面记录了许多俄国白银时代的诗人流亡巴黎的往事。宾雁对爱伦堡的书很熟悉,他当时还提起几个人的名字,记得有别雷、巴尔蒙特……。下午宾雁又来电话,约好去高行健家吃饭,高先生当时住在巴士底广场附近。晚饭后,他展示了他画的几幅水墨画,有一幅画给我印象很深,画面上部是浓重的墨块,下部似乎是变形的人体,扭曲挣扎着,像“六四”之后中国文人的心情,很压抑。
  宾雁在巴黎呆了三天,我们每天都见面。一次我们坐在狄德罗雕像下的长椅上,谈起流亡的中国知识分子有无可能留下些思想文化成果。对此宾雁相当悲观。他认为我们所知道的流亡者大都是俄罗斯和东欧国家的知识分子,他们离开自己国家,但没有离开自己的基督教文化。那些俄罗斯流亡者,从来就浸淫在欧洲文化之中。象赫尔岑,就是用法文和德文受的教育。十月革命后流亡的人中,既有白银时代的文学家,又有别尔嘉耶夫那样的哲学家。他们离开俄罗斯,但文化血缘没断,只不过换个角度看问题,思想上艺术上还可能有新发展。
  而中国知识分子则完全不同,首先语言不通,其次出国流亡之前基本上受共产党教育,从思维方式到为人处事,都有很深的烙印。我问他假如别尔嘉耶夫不是在十月革命后流亡法国,他随后的思想发展会认同苏联的意识形态吗?宾雁想了一想说,别尔嘉耶夫对自由看得很重,即使他不离开苏联,也会和共产党的意识形态发生冲突,这是早晚的事。
  他还说到自己的反抗意识和自由思想的由来。那时候,哈尔滨文化气氛中俄国味比中国味浓,宾雁自幼就读俄国文学,后来倾向社会主义,其实是受俄国文学影响。从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的俄国知识分子,很少有不信仰社会主义的。别尔嘉耶夫就是个社会主义者。听宾雁讲到这里,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懂宾雁这个人,恐怕要回溯到拉吉舍夫、赫尔岑、别林斯基直到别尔嘉耶夫这批思想家。这个想法在后来几年中愈来愈清晰。
  我问他自己会写什么新东西,他说,现在离开中国了,下笔也难。要换个角度写东西,还要再想想,等一等。他鼓励我,说你本来就是书斋中人,在哪儿不是读书思考?当然要先解决吃饭问题。我告诉他研究基金因他的推荐已经申请到了,生活暂时没有问题。
  宾雁临走的那天,巴黎的天空特别蓝,夏天慵懒的气息弥散在路旁一个个咖啡吧里。我 去旅馆接宾雁,送他去巴黎东站上火车。这次他去德国开会,会议组织者给他买的是德国和美国之间的往返机票,他是特意自己买了火车票来巴黎看我的,还要回德国去赶飞机。这份情谊让我深深感动。正像施韦泽说的“在精神上,我们大家似乎是依赖于在生命的重要时刻人们所给与的东西而活着。这个富有意义的时刻是不期而遇的,它不显得了不起,而是非常朴实的。”上火车前,宾雁突然拿出一个信封给我,里面有一些美元。他淡淡地说,“这些美元我到了德国就没用了,留给你吧。”似乎我拿了这钱倒是帮了他的忙。我知道这不过是他照顾我自尊的一种笨拙的托辞,不愿意让我觉得受人恩惠而内疚。他在德国只住一夜就回美国,哪有美元没有用了这回事。这就是宾雁,一条伟岸的汉子,却心细如丝。我坚决推辞了,但我答应需要时会向他开口。他要我保证真有困难时一定告诉他,才怅怅地把信封收起。后来在遭逢家庭变故急需用钱时,我果然张口了,得到了宾雁和朱洪的帮助。
  宾雁上车了,最后从车门向我招招手,就消失了。法国的列车不开车窗,我看不见他坐在哪里,只呆站着,直到列车驶出我的视线。不敢流泪的我也觉得喉头哽咽。
  九一年十一月下旬,我去美国开会。想到能同生活在美国的老朋友见面心里挺高兴。飞机先达纽约,嘉映接我回家。给宾雁打了电话,和他提起会议是在芝加哥开,我会住在甘阳那里。宾雁便提到甘阳最近写了一篇文章,叫《从民主运动到民主政治》,问我看了没有。
  他说同意甘阳的观点,中国人该放弃把什么都搞成运动这种习惯了。电话中约好从芝加哥回来到他那里去“好好谈谈”。在芝加哥见到甘阳,把宾雁的话告诉他,甘阳有点吃惊,说“老刘看东西还这么仔细”。从芝加哥回到纽约,嘉映送我去普林斯顿。当时嘉曜、苏炜、晓康等人都住得不远,离宾雁家几分钟车程。那天约好,嘉映和我到了宾雁家,见他精神很好,活力四射。一会儿晓康也来了,说大家正好凑在一起好好谈谈。宾雁过来坐在沙发上,和我面对面,手里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要做记录。我笑他是职业习惯,和人谈话非纪录不可。他就随手把本子放在茶几上再没动它。但是那天人来人往挺乱,谈话始终没能集中深入。
  晚上我住在宾雁家,睡在他的书房里,那里书报资料之多,真可谓“铺天盖地”。我睡的那张长沙发,头顶着书,脚蹬着书。晚饭后,宾雁过来,手里拿着一本淡黄色封面的书,要送给我。他一边在扉页上写着题赠,一边说这部书的前言是他写的。我拿过书来看,是《哈维尔选集》。 他说为了写这个前言,把哈维尔的东西读了两遍,像《无权者的权力》,他竟然读了三遍,觉得觅到了知音。宾雁写道:“哈维尔未必了解中国人接受精神奴役的过程,但他从观察捷克斯洛伐克现实引出的结论,对于中国人也是适用的。几十年的特殊统治造成了人的精神危机。那么应该怎么办呢?不是靠外在的什么权威,不是通过说教,而是唤起人们去自省,在反对邪恶的行动中自己解放自己。这就必须使人们看到:你对于自己的国家和你本人堕入今天的田地,也是有一份责任的!”他赞成哈维尔所说“在所有包围着我们的危机中,最根源性的一种就是社会的道德危机。如果不首先解决道德危机,便没有任何危机(从经济的、政治的到生态的)可以得到解决。”宾雁在他生命的最后十几年中,多次提到要想真正结束专制统治,个人内在的道德反省是不能缺少的一课,提出要警惕人心 中的“小毛泽东”。他向争取民主政治的人提出了个人道德要求,认为政治生活不能非道德化。我把它当作宾雁的政治遗言之一。
  九九年四月,宾雁说要来欧洲访问一段时间,六月底到七月中有十几天的空闲,并说可以来巴黎,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好好聊聊。这几年我们远隔重洋,虽然经常通话,但在电话里很难深入对一些问题交换意见。倘能面对面促膝交谈,该是何等的快乐。七月初宾雁和朱洪到了巴黎。接他们到家,朱洪就有点感冒发烧,赶紧找出药给她服下,让她先去休息。宾雁却兴奋得很,在花园里,房子里走来走去,东瞧西看,仔细问我们的日常生活,话题像他这个人,朴实平常。晚饭后,我怕他路上累了,坚持让他先休息,但他还是执意要看看我的“藏书”。在海外谈何“藏书”,不过是各处搜集和请人从国内带来的千把册常读的经典著作罢了。宾雁巡视一番,说还不错,总还有些书读。又得意地说他现在的书比我九一年去时多了不止两三倍。他虽然搬了家,房子大了,但也常常发愁书没地方放。又讲了许多普林斯顿旧书店的好处,一本新书刚上市卖30美元,一年之后在旧书店3美元就可淘到,让我听得好羡慕。他看到架子上有一本别尔加耶夫的《俄罗斯思想》,就抽下来随手翻着,说我们在巴黎第一次见面就谈到过这个人。那是八、九年前了,而且也不过是提到而已,他居然还记得。
  这次宾雁来巴黎,我和雪有个心愿,让他好好放松一下。除了和一些好朋友见见面,基本上在家休息和外出游览。即使谈话,我也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但宾雁时不时仍会提出一些严肃的问题。他对法国社会党政府的社会政策很有兴趣,我们给他介绍了社会党在劳工、企业、税收、福利、医疗保险、教育、社会救济等问题上的政策。宾雁对此很感慨,说法国是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国家。他还特意问起法国共产党的情况。因为法共《人道报》曾是中共的重点批判对象。我们告诉他法共在政府中也有代表,现在的左派政府实际上是左翼联合政府。宾雁说其实左派也有不同的层次,基本政治倾向一致,具体政策可以有分歧,争论、斗争都可以。法共能加入政府,说明它是认同这一点的。我说,它在法国社会中的影响越来越小,得票率也在下降。宾雁说这表明有替代政治力量出现,对选民的吸引力更大。在民主制度下,各种社会利益集团可以通过选举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政治安排,暴力革命当然不可能发生。看来恩格斯晚期思想的变化,是因为看到了当时社会的变化。那时候共产党还不是既得利益集团,所以能够站在工人阶级的立场调整自己的理论。看得出来这几年他仍然关注着马克思社会革命思想的流变。
  知道宾雁是爱喝一口的人,这次为了他的到来,我准备了很好的法国红葡萄酒,可惜他喝不惯。一天饭间,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有白的没有,来点怎么样”,又有点抱歉地说“多好的洋酒我也喝不出味道,还是老白干儿有劲儿”。初夏是法国最美的季节,选个好天,我们陪宾雁和朱洪去卢瓦河游览,那里古城堡密布,记载着法兰西历史文化发展的脉络。宾雁兴致勃勃听雪给他介绍卢瓦河城堡的历史和人物掌故。中午我们在香堡的森林中野餐,阳光透过浓叶洒下,四周静寂,偶有飞鸟啁啾,伴着我们的笑谈。宾雁那样轻松、快乐。下午到雪侬堡,沿着宽阔的皇家大道漫步,高大的梧桐树搭就天棚,浓荫匝地。宾雁站 在城堡旁边的意大利花园里,望着精美的城堡凌空飞架于舍尔河上,连说“太美了,太美了,美国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构思。”园中有棵百年老松,枝叶盘虬。盈盈爬到树上,坐在一支横斜的树干上,宾雁倚在树干旁。朱洪连忙抓拍了几张相,说“一老一小和一棵大树在一起,特有意思”。傍晚时分,赶到安布瓦兹堡,这是伟大的达芬奇埋骨之地。当年弗朗索瓦一世接达芬奇到法国来住,他随身携带了“蒙娜丽莎”。这座城堡旁,是克洛绿舍庄园,达芬奇生命的最后几年就在这里生活、工作。庄园里到处挂有达芬奇手记里一些哲理性很强的名言。宾雁一句句读过去,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没带笔记本,能记下来就好了”。我们笑他的 “职业病”又犯了。
  两天后,我们又驱车向诺曼底进发,想沿着印象派画家的足迹游览诺曼底。到鲁昂时已近中午。先去老市场,那是圣女贞德上火刑架的地方,一四三一年五月三十日,经过宗教裁判所的两次审判,宣布将圣女贞德处以火刑。那些曾受恩于贞德的教士、法官都沉默不语,听任神学院的博士们判决这个异端分子。法郎士写道:“他们在神的女儿受难前夕抛弃了她。”烧死贞德的地方依旧留存着,有一块标牌指明“中世纪的土地”,另有一块标牌标示出火刑架的所在地。对面是贞德的雕像,洁白的形体略显变形地修长,像莫吉尔扬尼的女人体,双手紧握,放在胸前,略扬起头,像呼喊,又像祈祷。宾雁仔细看了贞德受难之地,随后进了火刑架旁的教堂,一座相当现代化的教堂。教堂深处立着一座圣女贞德的铜像。铜像前枝杈形的烛台上燃烧着支支白烛,远望去,仿佛贞德仍在火刑架上受刑。我向宾雁介绍这座教堂的独特建筑风格,但他似乎没听见我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贞德像。我猜想这个受难者的形象会在他心中引起波澜,便悄悄走开,留他一人在空旷的教堂里沉思。
  本以为有充裕的时间在返回巴黎时参观莫奈花园,谁知在饭店吃饭耽误了时间,等我们参观完莫奈经常摹画的卢昂大教堂,时间已晚。我们赶到莫奈故居时,已经止票。我有些恼火,怨自己没掌握好时间。宾雁朱洪却安慰我,说看看外面也不错。走到莫奈画睡莲的池塘墙外,看到有块半米多高的石头,宾雁居然一步跨上去,站在石头上向花园里张望,连声招呼朱洪,说“快上来,什么都看得见。”结果我们在旁边扶着这老两口,站在石头上“参观”了莫奈花园。返家的路上,问宾雁还有一座加亚城堡废墟,要不要去登,宾雁游兴未尽,连声说“去,去”。这城堡是狮心王理查统治诺曼底时所建,现在仅剩嶙峋的残迹雄踞峭壁,俯瞰塞纳河水攸攸西去。宾雁一口气登上城堡废墟,叉着腰站立在巉岩之上,夕阳泼洒在身上,天风流荡在发间,远望像座雕塑,让你不敢相信眼前是位75岁的老人。
  离别的时候到了,七月十三日,宾雁伉俪要回瑞典。早饭后,宾雁提议去散步,参观一下我居住的这个千年小城。我家对面是莫罗将军的故居。这位莱茵军团的统帅,吕内维尔条约的签订者,因不见容于拿破仑而流亡北美。在拿破仑称帝后,他以一个共和主义者的身份参加俄奥联军与自己的祖国作战,死于沙皇亚历山大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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