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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饭-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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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大路上叫了辆出租车,像逃命般跳进车。也许是受到她这股气势的影响,那出租车不等车门关好,就风一样地开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那辆出租车逐渐远去。那之后,妈妈就再没有回过家。
几天后爸爸告诉我,妈妈和大介私奔去了别的城市。
那阵子放学回家,我偶尔感觉到大介的气息,其实并不是什么错觉。大介在辞职后,还经常偷偷摸摸到家里来,和妈妈保持着秘密的关系。
结果,妈妈舍弃了一切,舍弃了爸爸,舍弃了奶奶,舍弃了我,舍弃了弟弟,她舍弃了一切,去了她的新世界。
我被抛弃了——被丢在了一个名叫“家”的巨大投币式保管柜里。
那件事情发生后,已经过了三十多年。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妈妈。她究竟在哪儿,过着怎样的生活,一切都无从得知。
可能的话,我希望她已经经历了最大的不幸。


【第八话】
那是妈妈离开家后十天左右,一个下着大雨的星期天。
虽然天气糟糕得像台风天,爸爸和弟弟却一大早就不知去向。恐怕他们不愿意待在家里吧。我也很想出门,但又不能把奶奶一个人丢在家里。
家里很安静,只有被遗忘在院子里的金属梯子,在雨滴猛烈的敲打下发出叫人心烦的噪音。
我给奶奶换了尿片,在厕所里一边处理粪便,一边寻思——我要杀掉妖精生物。
“它会给饲养它的家庭带来幸福哦。”那一天,高架桥下的男人这么对我说。
我虽然没有全盘相信,但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希望它会真的实现。
那句话没有错,妖精生物的确带来了幸福。但只限于妈妈一个人。而妈妈的幸福,对包括我在内的全家人来说,是个不幸。
也许世事本来如此。
期待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是不可能的。在某个人幸福的背后,必然是牺牲了另一个人的幸福,绝大部分的幸福,都有扭曲的一面。
这么一想,把一切都归咎于那个生物,就说不过去了。但那时的我如果不那么做,实在难以平复心中的愤怒。突然降临的不幸,必须有人承担。
我将咖啡罐子拿到厨房,取出妖精生物。如果放在自己掌中,说不定会被那种感觉魅惑,所以我故意用力将它砸在砧板上。妖精生物露出它奇怪诡异的笑脸,在砧板上缓缓地蠕动。
我从水槽下取出菜刀,没有半点犹豫,冲着那张笑脸的正中央就是一刀。意外地,妖精生物竟然像橡胶球一样有弹力,菜刀被弹了回来。
不过,笑眯眯脸的正中出现了一道伤口。伤口微微朝两边卷起,渗出土黄色的液体,还弥漫出一阵花香味。
我准备再砍一刀。就在我高举起手中的菜刀时,先前挨刀的部分受到很强的张力,被左右两边拉扯着,薄薄的皮就像是卷帘门一样卷了起来。
看到眼前情景,我忘记自己有没有大叫,只记得自己想也没想就丢开了手中的菜刀。
在笑眯眯脸的下面,还有另一张脸。
不只是像而已,这确凿无疑是一张脸——布满了皱纹、无法判断性别的老人脸。
那张和人偶差不多大的脸,因为充血而通红,好像是在对我发怒一般,嘴角歪曲着,混浊的眼睛一会儿张开,一会儿眯缝,看起来像在对我下诅咒;满嘴米粒大小的烂牙,还不时发出漏气的声音。
难以名状的恐惧穿过我的全身。我害怕看到它,但视线却不可思议地被那个老人的瞳孔吸引。
我发狂似的抓起菜刀,朝着那张脸一刀接一刀地砍下去。
从小小的老人脸上,竟然喷出大量土黄色的液体,量多得惊人。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连着后退了两三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妖精生物笑了,发出低沉而干枯的老人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生物在砧板上扭曲着身体,继续笑着。我捂住耳朵,但依旧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
“啊——”
最后,我爆发出一声不输给它的吼叫,两手抓起那个生物,它那热糨糊般黏糊糊的感觉,顺着手指间扩散开去。
我赤脚就从厨房的后门狂奔而出。激烈的大雨中,我全身都湿透了,但我依旧顺着泥泞的小路跑着,冲出了巷子。
途中,右手无名指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只见那个小小的老人脸,正用他肮脏的牙齿,咬着我手指根部的皮肤。看到这一幕,我差点摔倒在地,但是我依旧拼尽全身力气继续跑。
终于,我跑到了城市排水沟汇流的河边。总是被油膜覆盖着的河面,被激烈的大雨敲打着,如同看不透的磨砂玻璃一般。我在桥正中间停下脚步,将那个不知来历的生物狠狠地砸向水面。
“见鬼去吧!”
噗通,随着一声沉重的声音,妖精生物消失在了深绿色的水中。几个水泡翻起来,立刻被大雨击得粉碎,水面又再度恢复成了磨砂玻璃的状态。
之后,那个生物再也没有浮起来。我大口喘着气,望着河面站了很长时间。等到我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上沾满了土黄色的黏液。
我将脸凑近,闻了闻黏液的气味。是腥臭、叫人作呕的味道。
许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个黏液的味道和男性精液的气味一模一样。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其实说了意义也不大吧。
奶奶一直活到我二十岁。那年我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每天都被照顾奶奶的事情和各种家务缠得脱不开身。
妈妈离家后,爸爸的性格变得极为懦弱。他再也无法压制住日益强势的二郎,实际上,公司早已易了主。虽然如此,父亲还是坚持继续悬挂招牌,因为他认为这是他的一切。只有工作,他不能放弃。
二郎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就在奶奶去世前后的那段时间,他用暴力夺走了我的贞操。爸爸对这件事甚至连表示愤怒的气概都没有,反而劝说我跟二郎结婚。我别无选择,虽然仅一次,却已有生命诞生在我的身体之内。
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如同沉没在黑暗的沼底。为了孩子、年迈的爸爸和完全没有爱意的丈夫,我每天勉强度日。好不容易供弟弟读完会计专业学校,哪知他一毕业就与家里脱离了关系,走了。现在的他和妈妈一样,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儿、在干什么。
“妈妈,你为什么总是剪男人的发型呢?”曾经,我的女儿这么问我。
那时候,我像以前妈妈给我梳头一样,正将女儿长长的头发绑起来。
“把头发留长该多好。妈妈长头发的样子肯定好看。”
“下回吧。下回留长好了。”
自从被妈妈舍弃以来,我没有再留过长发,而是把头发剪得像男人一样短。不过,今后我也肯定不会再留长发吧!
如今,我住在一条大河边上的旧公寓里,离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不远。水泥建的房子和以前的木结构房子虽然有些差别,但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是狭窄的房子。
我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最小的女儿此刻就睡在我身旁。
今夜,我又莫名清醒,难以入睡。我听着最小的女儿的呼吸声,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奇妙的生物。
虽然心里觉得忌讳,但不知为何,我却又十分怀念那个生物所带来的感触。幼年时期品尝到的甜美让我沉醉不已。那天后,我的身体未再有过和那次一样的高潮。
那个生物,现在怎样了?
恐怕是死了吧,或者还活着,顺着那条水质混浊的河而下,终于抵达了大海……
每当我这么想时,脑海之中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长着老人脸的不祥生物,在幽暗的海底无限增大,在这个国家周围的海域中缓缓飘荡。
然后,那个老人会露出一口烂牙,用听不见的声音对我说话,好像在嘲笑我日益变糟的肌肤与身体。
这样的幸福就足够了吗?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奔向你的幸福世界!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听着它的话,我为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中的那个女人,感到无比悲哀。
终于,我痛苦得再也难以承受,轻轻翻过身,亲了亲睡在身边的女儿的脸颊。
明天,这个也许会被自己抛弃的小孩。



摩诃不思议


【第一话】
“这世界上啊,尽是些不可思议的事。”
这是小叔的口头禅。有时只拿一百日元去打弹子机,居然赢得盆满钵盈;赛马时,押上真命冠军马却亏得血本无归。不论好事、坏事,每当遇上这种出乎意料的事,小叔就会忍不住咕哝起那句话。
的确是这样没错,章良心想。
这个世上,的确尽是些叫人捉摸不透的事。三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叔,如今却躺在了棺材里。这不是怪事是什么?
章良站在白木搭建的豪华祭坛前。近几年小叔没拍过几张照片,所以挂在墙上的是他二十五岁时的照片。然而,那张脸上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同现在没有丝毫差别。
小叔年轻时,就是一副不正经的脸。
有人看了这照片后说,小叔长得像年轻时代的三船敏郎,不过章良觉得他更像《荒野素浪人》中的那个黑脸武士。真要说的话,倒更像前段时间才上台的总理大臣田中角荣的年轻版嘛。
打开棺材盖上面的小窗,就能看见小叔的脸,上面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他看起来不过像是睡着了,要不是两个鼻孔里塞着棉花,喉头也一动不动,谁会相信他已经死了。
人真的会死啊!
虽然章良心里明白,但却从未料到死的会是小叔。人的命运实在是难以揣测。
小叔是爸爸的弟弟,已经三十好几,却不肯老老实实工作,大白天的总是到处游手好闲。
不过,在章良住的那个地方,这种大人倒不算罕见。大中午就跑到土手烧①的小店里喝酒的人,从早到晚一直在弹子机房消磨生命的人,在这里比比皆是。
『①大阪的一种小吃,将牛筋用大酱和料酒煮软。』
章良最喜欢小叔了。比起总是唠唠叨叨个没完的爸爸,和小叔在一起的时光要快活多了。这可不是因为小叔偶尔会带他去咖啡馆或者游戏机房。大概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对章良来说,小叔就好像是他的大朋友。
“小章啊,怎么样?你小叔好看吗?”
耳边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把章良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不知什么时候,一身黑服的胜子站在了自己身后。
胜子是和小叔住在一起的女人。双眼皮、小眼睛、一张大嘴,怎么看怎么像那头名叫“加拉蒙”的怪兽。特别是头发还烫得蓬松蓬松的,就显得更神似了。
“小叔本来就帅呀!”
“我不是问这个。”
听到章良的话,胜子露出了一丝笑容,但不到半秒钟,大颗大颗的眼泪就突然开始往下掉,然后她尖着嗓子哭起来,好像一条被人踹开的狗。自从小叔死后,胜子一直是这种状态。
“真是的,简直搞不懂他。再怎么死也不能死得这么夸张呀!”
小叔的死法的确不普通。当时他喝多了酒,醉醺醺地走上过街天桥,却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就是那摔下来的姿势害死了他。
据目击部分经过的卖刨冰大婶说,小叔上到楼梯顶端时,突然失去了平衡,身体整个朝后仰去,为了稳住身形,他挥着两只手臂,像风车那样转了好几圈,但最后突然一个大翻身,重重摔在柏油路面上,血就像喷泉一样从破裂的脑壳儿里喷出来,吓得大婶腿都软了。
听爸爸说完此事,章良只觉得大脑里猛然一片空白。在他尚且只有九年的短暂人生中,这么具有戏剧性的事情还真是头回听说。要是死掉的不是小叔,估计他会忍不住爆笑出来。
“真的好烦啊。我今后该怎么办啊?”胜子脸上的眼泪与鼻涕齐流,硬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
章良急忙回头寻找妈妈的身影。胜子一哭,他就应付不了了。
穿着黑色和服的妈妈此刻正为马上就要开始的葬礼忙碌着。章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大概感应到了电波,她突然转过头来看向这边。感知敏锐的女人立刻就明白了状况,飞快地走了过来。
“胜子,再过一会儿和尚就要来了,你赶快去重新上上妆。你的口红全都花了。”
妈妈扶着胜子的肩膀,轻轻地将她从小叔的棺材边拖开。
虽然她的声音非常温柔,但章良很清楚妈妈才不是真心想这样对她。妈妈以前就不喜欢在民工小食堂里工作的胜子。
“那个女的,一点儿忙都不帮,老是哭个没完,碍手碍脚的。”
昨天晚上守灵后,她带着不屑的口气抱怨过。而现在她竟然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得天衣无缝,发出那么温柔的声音,要说不可思议也还真不可思议。
“章良你到二楼叫宏美把衣服换好,估计再过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
听妈妈这么吩咐后,章良便离开了举办葬礼的房间。
殡仪馆是栋三层楼的建筑,豪华又漂亮,放眼看去倒更像间小酒店。建筑里冷气大开,一进大门就冷得让人不禁打颤。红色的地毯从大厅一直延伸到走廊,人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豪华吧!这里和市里有协议,我们在政府工作,办葬礼可以便宜。”昨天来这里时,妈妈炫耀般告诉章良。
大概小叔是那种一辈子都跟这么漂亮的建筑物无缘的人,所以章良觉得,最后能在这里举行小叔的葬礼,真是太好了。
“小章,小章。”
就在他朝二楼的休息室(昨天晚上大家都在那里过夜)走去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章良驻足环视周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女人像幽灵似的站在楼梯下面。
是香织。她像是怕被人看见一般,悄悄地冲章良招了招手。
香织是小叔的另一个恋人,在车站对面的小酒吧里工作。年纪和胜子接近,却比胜子聪明漂亮几百倍,和歌手千秋直美有点儿像。虽然她的脸上总是化着厚厚的妆,章良却不觉得有半点别扭,大概他自己身上也流着和这地方男人们相同的血液吧。
“那个人,怎么样?”香织压低了声音问道。
“……死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这是当然的。我是问,他的脸好不好看?”
“啊,你说那个啊,嗯!大家都说好看。”
“是吗?那就好……”
屋檐般长长的假睫毛下,香织的眼睛像融化的冰般湿湿的。
“香织你也过去吧!再过一会儿和尚就要来了,在那边的蓬莱厅里。”
听章良这么一说,香织很悲伤地埋下头摇了摇。
“虽然我很想和他好好道别,但是那个人不是有老婆嘛。我不方便露面啊。”
他们没有正式登记,胜子其实也不算小叔的老婆。但两人毕竟同居了十几年,所以也差不多算是吧。
要说起来,小叔以前也说过相同的话。
香织工作的小酒吧,白天也经营咖啡馆,以前小叔带章良去过好几次。第一次见到香织时,章良就立刻明白小叔和她有着特别关系。小叔在回家的路上专门叮嘱他说:“章良,绝不准把香织的事跟任何人说。这事情要是传到胜子耳朵里,恐怕就要下血雨咯。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噢!”
章良觉得笑着说话的小叔看起来格外帅气。果然,这就是当地男人的血脉之承吧。
“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这个……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放到那个人的棺材里?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说着,香织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大约口香糖大小,外面用橡皮筋捆得牢牢的。
“这是什么?”
“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最后大家不是都要往棺材里放花吗?你就趁着那个时候,悄悄放进去。”
章良接过小纸包,纸包很轻,用手捏了捏,没什么感觉。恐怕是非常细小、柔软的东西吧。
“这件事帮我办好了,回头请你吃热蛋糕哦。”
这是无法拒绝的请求。章良将小纸包塞进口袋里,用力点了点头。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今后可再没机会见到小叔了。”
“谁让我是见不到光的情人呢?”
香织眨了眨长长的假睫毛,说了句如同歌词般的话。


【第二话】
长长的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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