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第三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燃灯者-第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库塞的批判理论,就有话可说。
   我以为马尔库塞的批判理论给人的审美艺术活动以突出地位。他在讨论审美艺术问题时,给自己规定了任务,要证明在美与真、艺术与自由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这表明他要完成德国古典哲学和浪漫主义文学早已提出的任务。他要在康德、黑格尔、席勒奠定的坚实基础之上,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说,重建审美新秩序,以对抗后工业社会的“工具理性”和“现实原则”。这个秩序正是诺瓦利斯“兰花幽谷”中的秩序。他要以“自由游戏”作为无压抑文明的标志,以卸载现代文明强加在人的心理上的“多余压抑”,使心理和生理上的愉悦统一于诗的王国。他要让古希腊的神祗,爱与美的象征俄耳甫斯、那喀索斯代替后工业文明中的英雄:政治强人、商业大亨、运动明星、社会名流,使人成为独立的、审美的、有尊严的自由人,而不再是一群傻呼呼的、患有成长延缓症的追星族。
  我列举了所使用的各种材料,包括德国古典哲学家、浪漫主义文学家的著述,有关浪漫主义专题的论著,欧洲十八、十九世纪思想文化发展中的重要史实。先生认真地听着,当我谈到“自由游戏”概念时,我引席勒《美育书简》中的话“在美的国度里,人们彼此只作为自由游戏的对手显身,这里唯一法则是把自由供献给自由”。先生便问我,席勒的自由游戏概念出自何处,我答出自康德。先生很严肃地说,既有前因,你绝不该忽略,引征材料要尽量溯其源头,这是个方法,也是个原则。先生原则两字说得很重,让我脸红。先生随后说,我看你对康德《判断力批判》读得不细,其中第九节专论游戏概念,你要回去再看看。我忙点头。
  我接着谈到马尔库塞不仅极赞赏康德以审美活动为联接知性与理性,自然与自由的枢纽,更认为这种枢纽功能意味着提高感性地位以反对理性暴力,最终要摆脱理性压抑性的统治,使人通过审美活动开拓人与社会的另一维度。先生说这种讲法已经远离了康德。在康德那里,三大批判无高下之分,各司其职而已。三大批判的核心就是一个“人”字,以人为中心,考察人的认知能力、道德诉求、自由意志,最终目的就是人。在这个出发点上可以说马尔库塞仍在德国思想传统中。从他的论证方法、思想资源、价值评判上看,你说他是个浪漫主义者,我想是站得住的。特别是他总谈美是自由的表现形式,这和席勒是一致的。先生说席勒的理想除了写在他的美学论文里,更多的是写在他的诗里,你要去读他的诗,毕竟席勒作诗人比他作哲学家更有地位。遵先生嘱,回去读席勒诗集,读到这样的句子:
  走出陌生的他乡重寻天真单纯重回幼时茅庐摆脱冷酷的枷锁在自然怀中温暖安眠这简直就是马尔库塞的论文“审美之维”的诗意表达。真感谢先生指点迷津。
  先生又问我,你认为马尔库塞这一派对现实的意义在哪里。我答至多表示一种信念坚守 罢了。我对理论改造现实的可能根本就极悲观,尤其是后现代社会的整合力,批判性的知识分子都边缘化了,绝不可能有启蒙时代的哲人那样大的号召力。先生笑了,说我们的老祖宗孔夫子就是“丧家犬”。又说读书人不为世用并不可耻,倒是读书人当了权势的帮凶才不光彩。我问先生论文题目是否可以叫《马尔库塞——批判哲学的浪漫主义骑士》,先生说论文题目你要听导师徐崇温先生的意见,我对论文不发表意见。又问先生能否参加我的论文答辩,先生说只要杜老和徐先生请他,他当然参加。
  回家之后我又反复思考先生的问题,批判理论的现实意义何在。这在论文中是极重要的一块。思考的结果记在笔记中是这样一段话:“建立无压抑的文明,在现存理论框架中看,确实是个幻想。马尔库塞本人颇明了这点。因而,若想走向他所指引的无压抑文明,大半不能靠脚而要靠头,或者干脆靠心。想起这点真让人悲从中来。但午夜时分,一支烛光也能为踟蹰暗夜的旅人燃起一丝希望。朝霞纵然绚丽,但那要待晓雾四散,而并非人人都能等到清晓莅临的一天。因此不管天光大开,还是烛光掩映,清醒的灵魂总守候着,只要有人守候,就总有破晓的可能。怕就怕我们都沉睡了。守候于幽夜是一种幸福,正如西西弗斯是幸福的一样”。后来我把它写入文章寄给先生,先生回我信说:“愿与你和朋友们共同守候”。
  八三年读到贺麟先生的文章《康德黑格尔哲学东渐记》,贺先生说:“周辅成先生在一九三二年写了《康德的审美哲学》(《大陆哲学杂志》一卷六期),……周辅成先生是研究西方伦理学的,周先生曾‘惋惜中国尚不曾有介绍康德的美学的文字’,自告奋勇写了这一篇文章。周先生的介绍相当详细,全文共分两大部分,一是批判力与悟性和理性的关系,一是审美判断之批导。这是我国对康德美学思想最早较有研究水平的文章”。我才知道先生是介绍康德美学入中国的开山之人。我问先生为何从未向我提起,也未叫我读他论康德的文章,先生淡淡地说,那是五十多年前写的东西了,不一定有价值。我坚持向先生要,他挺不情愿地从北图复印了一份给我。我仔细拜读先生的文章,虽然行文风格是五十年前的,但先生对康德美学梳理之清晰,解说之明确,总体把握之贯通,以我当时所见中文文献,尚无人能及。老一辈学人学风真淳厚。像这种开创性的工作,不过是做过便完了。能与先哲对话,能有成果惠及后人便达初衷,其余世间名利不过淡然处之。这种淡泊雍容,来自浩然之气的涵养,来自古卷青灯的陶冶,来自“大道如砥”、“德不孤,必有邻”的信念。先生已点燃烛火,又约我们同守暗夜,小子岂敢怠惰。
  八八二年六月,我要通过硕士论文答辩,先生应邀担任我的论文答辩委员会主席。那天先生早早就到了哲学所,在走廊里遇见先生,觉先生今天的样子有点特别。后来才意识到先生特意着了装,显得格外整洁肃穆。我趋前问候先生,他很严肃地点了一下头,就进了现外室,答辩就在这里举行。答辩过程中先生问了我两个问题,记得有一个就是有关康德所论“无目的的目的性”。我回答得大致正确,其他先生也问了一些问题,所幸未出大错。随 后我便出去等候。再进房间,见各位答辩委员面带微笑,就放了心。杜任之先生宣布我的论文通过,我向各位先生鞠躬表示感谢。所里派车送先生回北大。见先生上车,想起七五年底在清河小营机械学校送先生上车的情景,不由百感交集。
  论文答辩结束不久,我便启程去武汉,为即将在庐山召开的全国现代西方哲学讨论会打前站,办自武汉至九江的船票。上山前在九江烟水亭旁的小酒馆与国平和苏国勋大哥喝酒,望窗外蒙蒙雨雾中兀立的点将台。相传赤壁之战前,周瑜曾在此演练水军。上庐山后,忙于会务,得暇与朋友们遍游庐山名胜,甚是快乐。一日,与北陵、友渔、国平、苏大哥,步行二十余里去访三叠泉。返回时已是暮色四合,山风渐起。向晚的天空蓝水晶般纯净,几颗早到的晚星倚着绮云,平添几痕绚丽。远山云雾缭绕,影影绰绰,几人正踏歌徐行。苏大哥突然指着远山说,那是五老峰,山下就是白鹿洞书院,明天我们会去参观。我心一动,想起南宋淳熙年间,朱子在此升坛开筵、门庭兴旺的情景,不免心往神追。接近庐林宾馆时,天已全黑,在黑黝黝的松林中行走竟看不清路,几人相呼着在林间小径上摸索。不经意间,眼前豁然一亮,庐林湖已飞临身旁。润玉般的湖水静卧秋夜,岚气幽幽,摩挲秋水。湖畔烟雾飘渺,修竹袅立,伴微风簌簌纤歌。凉夜已深,皎月破云,寒星数点,清辉散落。几人似闯入画中,皆收足敛声,不敢搅扰这人间仙境。待回到宾馆,躺在床上,仍未从刚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又想起一早起来要登五老峰,游白鹿洞,不免辗转反侧,很久未能入眠。
  读史知道始建于南唐升元年间的白鹿国学是中国最早的书院。书院者,读书、答辩、慎思、精进之处也。选一方山水清幽之地,奉一套求真悟道之理,聚一群心向大义之人,延几位德高饱学之师。行如朱子在《白鹿洞书院学规》中所言,“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己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辞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南宋淳熙六年,朱子任南康太守,踏勘书院旧址,以为“观其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无市井之喧,有泉石之胜,真群居讲学,遁踪著书之所”。便主持修复,招收门生,登坛讲学,白鹿洞遂成理学圣地。我读中哲史,对朱子一直有好感,觉他论道明通,平易晓畅,绝非道学面孔。不过读先生论戴东原的著作,却见他力斥理学,极赞戴震所言“人死于法犹有怜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其实先生扬戴抑朱也有其不得已处,对朱子亦有回护。
  先生认戴震所反对的宋明理学“基本上是指清代的统治阶级所了解的程朱哲学”,又痛诋清际文字狱之残酷,这其中的宛转,倒要向先生好好讨教。今天在白鹿洞拜朱子,要想好回去如何向先生“交代”。
  书院的大门并不煊赫,上有李梦阳题匾。据说古时门外大道边曾立有石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我们的先人倒是重知识轻地位的,而今却尽入渔樵闲话了。进门便有清凉之气扑面,寻清风起处,是自后山奔流而下的一道清溪,溪边巨木参天,阴翳匝地。溪中有巨石数块,其上有朱子手书“枕流”二字。向左拐,进一庑廊,皆石刻,中有朱子手泽,和李梦阳五言绝句。诗境清幽篤静。进朱子祠,向朱子顶礼。随后转入白鹿洞,有后人凿石鹿,殊粗糙。四面游逛,随意观览各处楹联,大多陈词滥调,忽见明人周相所撰一联,“二李读书看白鹿,书中得几分,白鹿中得几分;三贤讲道对青山,道外无一事,青山外无一事”。觉 得有趣,多看了几遍,暗记住了。进文会堂,见朱子手书“鹿豕与游,物我相忘之地,峰泉交映,智仁独得之天”。想到底是朱子,出手就是不凡。出堂下阶,沿明溪缓行,听水声潺潺,似鸣素琴,真可一洗尘心。不知朱子名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是否得自于此。跨过几块卵石,便站到“枕流”石上,想既为“枕流”,便当曲肱而卧,于是便横卧石上,仰望白云苍狗。
  古希腊,柏拉图建立了雅典学园,亚里士多德建立了吕克昂学园。正是在这些学园中,希腊哲学蓬勃生长。这学园大抵便是我们古时的书院了。有趣的是,希腊哲人讲学论道也要寻个清幽怡人之处,在《斐德若》篇中,柏拉图记下了苏格拉底与斐德若的谈话“在梧桐树的浓荫下,四肢舒展,躺在青草地上,夏日的凉风轻拂,把脚放入清泉,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用芳香的青草作枕,斐德若,来吧,我就躺在这儿,你来读你的文章吧,在这仲夏的温暖中”。再看朱子对白鹿洞的喜爱,中外大哲所思所感冥冥契合,在精神的至高处,何来畛域!
  书院、学园中研习之道的优越处是讲辩结合,有讲有问,有答有辩,文意互发,疑义相析,攻防之中,道理渐明。因为只有自由辩论最能激发思维的活力。想自八一年西安会议,结识嘉映、正琳,相约每月一次的黑山沪讨论会,一年多来确觉思路大开,学力渐长。此次庐山聚会,他们未到,让我惋惜不已。见嘉映业师熊伟先生兴致勃勃地游览白鹿洞书院,心中忽发奇想,若辅成先生亦在此地升坛讲课,该多么有趣。那时我辈友朋、学子机锋相夺,义理相搏,如君子之射,“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这个向往存我心中多年。八九年与正琳、嘉映、友渔、国平、阿坚、苏炜诸君筹划《精神》杂志,特设“学园”栏目,想收各家争辩于其中。不料虎貔之师直入京城,狼烟起处,精神遁走。九二年与力川去梵蒂冈博物馆,却见到这理想坚不可摧地存于拉斐尔的《雅典学园》中。大师随心所欲地把他尊崇的哲人,不分门派,不论年代,一网打尽在他的巨作中。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联袂而下,宽袍飘飘,如天神下奥林庇斯山。再看学园中群贤尽至:放浪形骸的第欧根尼,思考流变的赫拉克利特,定“在”为“一”的巴门尼德,万“有”归“数”的毕达哥拉斯,色诺芬、普罗提诺、伊壁鸠鲁……,最后大师自己也厕身其中,聆听论辩。在拉斐尔心目中,人类的精神生活尽在雅典学园中了。学园、书院,思想者的家园。
  下山回京,庐山带给我的激动尚未平静,急冲冲去看先生,要给他讲的故事正多。自八O年起,先生开始主持新成立的北大哲学系伦理学教研室。先生毕生致力于伦理学,但在几十年谀桀颂纣大合唱中,有谁听良心细弱的呼声。现在伦理学能登堂入室,先生很高兴,也极关心国内学界的各种动向,我向他介绍了会议的情况,记得还带了几份会议论文、简报给他。在和他聊起白鹿洞书院时,我说先生虽不喜欢程朱,但白鹿洞书院实在是个好地方。先生马上严肃起来,说朱熹是真儒,儒家的好东西,朱熹挖掘光大了许多。南宋时外敌威胁,讲儒学的人都能体会得到。讲理学也是讲心灵的力量。王守仁的心学是继承这点的。我说戴东原批理学,先生是赞成的。先生大笑起来,说你说的是我那本论戴震的小书吧。他的思想我确实很喜欢。我在清华读书时,就听说王国维可惜戴的哲学思想不受重视。其实那时我就 很注意他。这本小书是我五六年写的,那时候让我们学艾思奇的哲学,分唯心、唯物两条阵线。戴东原的哲学是朴素唯物论,所以就写了他。那种书容易写。先生又说,戴东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永远替老百姓说话,其实我在书里还是发了一点牢骚的。我说清代文字狱之残酷史无前例,想的就是共产党得天下后,各种批判就没停过。满人入关后对汉人中的读书人很警惕,像吕留良,死了还要掘墓剖棺,后人、学生都不放过。过后再细读先生的书,果然能见出先生运笔立论处处用心良苦。先生说:“戴震生当文字狱最厉害的时期,他反抗现实的文字是表现得很曲折宛转的。虽然如此,但我们一读其文章,立刻就可以感到他对当时统治者有极沉痛的愤慨,比如他说‘在位者行暴虐而竞强用力,则民巧为避而回遹矣。在位者肆其贪,不异寇取,则民愁苦而动摇不定矣。乱之本,鲜不成于上,然后民受转移于下,莫之或觉也’”。先生以为,这是戴震思想的中心,归乱源于统治者,而人民是受害者,这表明了戴震的人民立场,其实这是先生观察社会、评判是非的一贯角度。在平民与权势、卵与石之间,先生总是站在平民一边,站在卵一边。
  话头一撂,我便把在白鹿洞记下的那副对子念给先生听,想请先生参详。先生说,朱熹讲道心人心两不分,天地人心两不分,陆九渊讲“道外无事,事外无道”。到王阳明哪里,更是心物一体。这副对子是明人所撰,看来是心学之徒。不过里面已经有些禅的味道。王阳明的心学本来就得益于佛学,我看这上联是说悟道不只在读书,青山白鹿都有道心。下联是说心中之道与身外青山本为一事。朱熹有个重要的思想,理在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2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