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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闲语-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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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贪神态安详地看了江照晚片刻,道:“阿弥陀佛。老衲戒贪,施主定是认错人了。”
  
  江照晚急忙摇头,在他小时候有次和父亲去逛集市,正碰见一个化缘的僧人。父亲立即神情激动地拉他跪下,口里称那僧人“爹”,又让他叫爷爷。那僧人与父亲交谈了数句后摸了摸江照晚的头便离开了,之后父亲伤感了许久,待江照晚稍大些了才告诉他说那人是他祖父,早年便出了家。虽然只是匆匆一面,江照晚却是印象深刻,而且十多年来戒贪面貌改变不大,今日一见,他立即便认了出来。
  
  这时拂尘过来道:“天色已晚,不如照晚陪戒贪大师一起用些素斋?”
  
  看见拂尘江照晚下意识回头一望,这才发现谷潜流已经不见了踪迹。正迟疑时听见戒贪道:“施主可愿与老衲一起用斋?”抬头看了看戒贪慈祥的面容,江照晚不由自主点了点头,起身陪着戒贪一起进了寺里。
  
  途中拂尘找了个机会悄悄对江照晚道:“虽然谷潜流是我徒弟,可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指使,而且我也不可能袒护他。上次救他只是为了了断昔日师徒情分,以后他便与我彻底无关了。望照晚你不要见怪才是。”
  
  江照晚因对拂尘一直以来的帮助心怀感激,而且他也相信拂尘决非奸邪之徒,心中虽然不免有些芥蒂,却还是点了点头,道:“若真与你无关,我自然不会怪你什么。”
  
  拂尘展颜一笑,轻轻颔首。用完素斋后拂尘先离去了,禅房里便只剩下江照晚与戒贪两人。江照晚关上房门,又跪了下来,道:“爷爷,照晚知道爷爷已是不问俗事,然而照晚却不能不尽孝道。请爷爷多留些日子,给照晚尽孝心的机会。”
  
  戒贪长叹了一声,道:“你爹还有山庄的事情老衲也听说了。当年老衲劝他不要想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他偏生不听,否则又怎会无端遭此横祸?”
  
  江照晚听他提到父亲,心里虽是悲伤,然而见他已肯承认身份,又觉得有些欢喜。之后他向戒贪大致讲述了山庄被焚父亲被杀之事,只是下意识略去了自己与风入松的纠葛不谈。戒贪听着听着,面色越来越难看,末了叹道:“世间一报还一报,或许这都是报应……”他默然了一阵,忽然道:“照儿,你可知爷爷昔年为何出家?
  
  江照晚不解地摇头,道:“爹生前也从未提过,只说爷爷您在他十五岁那年忽然看破了红尘。”
  
  戒贪面上现出痛悔之色,道:“爷爷出身贫寒,年轻时一心想要发达。有次和两个义弟一起出门做了趟生意,费尽千辛万苦才赚了些钱财。本想回乡开间店铺,不料归途中被山贼抢了个精光。我们兄弟三人只得一路乞讨回乡,想到家乡翘首期盼我们归来的父母妻儿,心中甚是凄苦……有一夜我们在一座山里歇息,结果来了十来个人,都是些老弱妇孺,还抬着箱子,看样子是告老还乡的官儿。我们顿时起了邪念,抢了他们钱财,又因为不小心被他们看见了脸,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杀了个精光……”
  
  “啊!”江照晚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呼一声,呆呆望着戒贪说不出话来。戒贪悔恨地叹了口气,“所以先师给我取名戒贪,一切祸根均是个‘贪’字……那次抢劫后我们兄弟三人将钱财平分了,各自做了些生意,不久后都发达了。可是我每夜都会梦见那家人血流满面的模样,始终不能得安宁。直至有一日先师从家门口过,几句话点醒了我。我一来想要为家人积德,二来的确是看破了红尘,便跟先师出家去了。好在当时你祖母已经过世,而你爹也差不多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牵挂。这些年我行善积德,一心想要抵消昔日造下的冤孽,倒头来终是不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默然了片刻,戒贪又痛声道:“你说仇人是今日和你打斗的那个年轻人,也就是我义弟朱由贵的儿子。想不到到头来我们的子孙竟然会互相残杀——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他怅然地叹了口气,续道:“照儿你听爷爷一言:那谷潜流固然是罪大恶极,可他毕竟是歌雪腹中孩子的父亲,你杀了外甥的亲爹,总是有些不妥。况且爷爷昔年罪过决不在谷潜流之下,你若真是想要尽孝心,就多积德行善宽恕他人,也算是替爷爷赎罪……世间恩仇曲直非能轻易判断,你若能一生平平安安,你爹他在天之灵想必也觉得安慰了。”
  
  说完这些话时已是掌灯时分,戒贪便开始打坐,不再出声。江照晚呆想了许久,回忆过去种种,只觉一切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有因才有果,满心的怨恨慢慢淡去,就连报仇的心也渐渐绝了。想通后他抬头看向祖父,却见他闭目坐在蒲团上,唇角带笑。他心里一紧,轻唤了一声,对方却未回答。踌躇了片刻,过去探了探鼻息,触手早已冰凉。他呆呆望着戒贪祥和满足的面容,心中虽是大恸,眼角却只是干涩。
  
  这时拂尘敲门进来,看见这情景他呆了片刻,之后低低说了声“善哉善哉”,便悄悄退了出去。
  
  风入松来到清明寺外时天已经黑透了。昨夜他与燕山亭分手后回到客栈,意外地发现江照晚人已不在房里,包裹却还在。他只当江照晚是发现自己不在出去寻找了,思及上次在渡头镇他找不到自己时的痛心若狂,连忙跑出去找。找了大半日问了无数人仍然没有消息,虽然忧心如焚,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收拾了东西自己来了清明寺。
  
  这时听见马嘶声,侧头一看,见松树下拴着一匹马,正是江照晚的坐骑。他立时又是惊喜又是忧心,惊喜的是这说明江照晚的确是在寺里,忧心的是江照晚不会不明不白把自己撇在客栈里不管。难道说他发现了自己一直是伪装?想到这里他立即焦躁惊恐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寺外的山道上来回徘徊着。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江照晚已经知道了真相,决不可能再原谅自己。其实就算他还不知道,也总有一天他会发现。掩瞒得了一时掩瞒不了一世,或许拖得越久反而越发糟糕。
  
  最后他一咬牙,决定索性去说个清楚,是死是活全由江照晚来裁决,总之以后即便是死也不要再欺骗。打定了主意他立即朝清明寺走去,走到一半心念忽然一动:如今江照晚想必正为了报仇的事情心烦,如果自己能杀了谷潜流帮他报了仇,不仅可以替他分忧,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考虑原谅自己。
  
  想到这里他立即精神大振。然而同时他又想到谷潜流修习了一部分鱼龙舞,自己单打独斗肯定胜不过他,势必要想个周全的法子才行。又想到若是江照晚与谷潜流打起来也肯定不是对手,搞不好还要丢了性命,一思及这一层,想要杀死谷潜流的决心立时变得无比迫切而又坚定。
  
  他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上,正苦思着该怎么对付谷潜流,忽闻到一阵花香,似是桂花的味道,沁人心脾——不对!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桂花!吃惊之下他连忙掩住鼻子,然而之前已不小心吸进去了一些,虽扶着树干竭力想要支撑,终还是软软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有一条黑影过来踢了他一脚,阴笑着道:“风入松啊风入松,到头来你终于还是落在了我的手心里,且看我如何折磨你。”
  
  次日江照晚去向拂尘辞行,告诉他自己打算离开洛城。拂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脱口道:“你不打算找谷潜流报仇了么?”
  
  江照晚唇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你想我找他报仇么?”
  
  拂尘先是怔忡,随即苦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道:“照晚今后有何打算?”
  
  “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去哪里都是一样。”
  
  拂尘呆了一呆,忽然叹道:“无牵无挂……照晚真的放下所有了么?”
  
  江照晚沉沉点了点头,道:“昨晚我想了一夜,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串起来想了一遍,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顿了顿,他盯着拂尘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事到如今,拂尘你又真的已经放下所有了么?”
  
    
第 44 章
      (四十四)
  
  拂尘微微动容,隔了片刻方道:“贫僧乃是出家人,早已是放下了世间所有。”
  
  江照晚静静道:“真的么?——你已放下了全家被杀的仇恨?”
  
  拂尘眼珠一缩,面色略有些发白。江照晚叹了口气,道:“你不必紧张,一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二来我也不想找你报仇。今日我家的灾祸,或许只是报应不爽,原怪不得你。”
  
  拂尘涩声道:“你何时知道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江照晚道:“那日偷听了你与谷潜流的谈话,他问你为何要留十招鱼龙舞剑法给他,而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你明明有全套的剑谱,为何只留下一部分给他?……燕山亭曾说过鱼龙舞剑谱被人分成了三册,一册落到我爹手中,一册在风伯伯那里,还有一册则是在谷潜流手中……我想来想去,觉得剑谱落到我们三家不象是巧合,怀疑有人蓄意如此,而给谷潜流剑谱的人正是你……”
  
  见拂尘沉静中透出裂缝,他又接着道:“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解:你为何要这么做?……后来我爷爷他老人家临终前向我说了一段往事,说他和两个义弟抢了一家人钱财,又杀了他们灭口。可巧风入松的祖父以及谷潜流的爹正是我爷爷的结拜兄弟,也就是当年和他一起杀人抢劫的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年幼时家人遭山贼抢劫杀害,是令师经过时救了奄奄一息的你。这样一来我便有些明白了,杀害你家人的正是我爷爷和他两个义弟是么?只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把鱼龙舞分给他们的儿子。”
  
  拂尘缓缓握紧拳头,似是在按捺内心的激动,沉吟良久,他悄声道:“你分析的半点不错——给他们剑谱的人正是我。至于我为何要如此,其实是为了报仇。”
  
  江照晚面上现出迷惑之色,“我还是不懂:你这样又怎么能报仇?他们学了剑法武功只会变强,若是学全了更能长生不老,你这不似是报仇倒似是报恩。”
  
  拂尘讥诮一笑,道:“可是学不全却会早死。再说学了鱼龙舞又真的能长生不老么?据我所知学了这武功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能超过一百岁的。不是因为这剑法本身不行,而是总逃不过被人害死或者自杀的命运——永远活下去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他幽幽一叹,道:“或许你已从燕山亭那里知道了一些往事。先师名讳上林下竟,乃是天舞门大弟子。在他六十岁那年,他爱上了才二十岁的燕师兄……虽然先师身体外貌与年轻人无异,可燕师兄却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十岁又是他师父的男子。后来这事传到太师父耳中,太师父勃然大怒,将师父关押起来。师父受尽同门唾弃,心性大变,有一日他终于逃出牢房,激愤之下毒害了所有同门,甚至包括燕师兄……”
  
  “……可过了没多久,师父便后悔了。他后悔害死了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太师父,后悔杀死了所有同门,更后悔杀死了他深爱的徒弟——他并不知道燕师兄其实根本就没有死……痛苦自责中他放弃了练武,身体很快衰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些嘲弄苦涩之色:“师父他本不会那么早死,他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小了他四十岁的人……所以才走上了那一步。临终前他要我答应他忘却过往恩怨,不许找害我家人的三个凶手报仇,就算是帮他赎罪……我被迫答应了他。”
  
  江照晚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明白过来。果然听见拂尘继续道:“可是我幼年时亲眼目睹自己父母被杀,那一幕多年来一直缠绕着我,我委实无法轻易放下。可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想违背他的遗愿。我思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我不会蓄意去害他们,甚至可以以怨报德,但若是他们因着私欲自作自受,那便不关我的事了……接着我便四处打听那三人的消息,不料等我打听到之后,他们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又解释道:“我本来并不知道令祖父其实没有死。”
  
  江照晚道:“所以你将鱼龙舞剑谱拆成三册分别给了你仇人的儿子。他们因经受不住长生不老的诱惑,便开始寻找剑谱别的部分,最后互相残杀——这便是你的计划么?”
  
  拂尘默然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正是。我易容成不同的人将剑谱分送到他们手中,也诚实告诉他们那剑谱不全,修习了反而会减寿,到底学不学就让他们自己选择。然后我置身事外,决不插手……却不料后来会伤及那么多无辜。这一切均因我而起,你若是想要杀我,我决不还手。”
  
  江照晚注目看了他一阵,忽然道:“有件事我想问你:给我爹发匿名信,还有后来救他出火海的是你对么?”
  
  拂尘轻轻点了点头,道:“你还记得有一夜风入松留在寺里么?那夜我用催眠法帮他治疗梦游症,偶然发现了他的秘密,知道他要向令尊复仇。我不愿插手,又不想亲眼目睹惨剧的发生,索性出门云游,可是途中怎么都不能安宁,所以发了封信提醒你爹防备他……后来你派人来找我,说令尊中毒昏迷了,我急忙赶了回来。返回洛城那夜正好看见山庄的大火,便冲进火海救人,本想救你的,却怎么都找不到,后来顺手救了你爹。”
  
  江照晚闻言呆了半晌方道:“你说不插手,最后还是忍不住插手了,说明你心中善念远大过恶念。罢了罢了,既然连谷潜流我都不想找他报仇,何况于你?”
  
  拂尘却摇了摇头,“即便你不想找我报仇,我还是觉得悔恨。虽说我没有亲手报仇,可是在分剑谱时我心中已存着恶念。我对不起那些无辜被害之人,九泉之下更无颜面对师父。”
  
  江照晚听他语气苦涩沉重,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不安。这时拂尘道:“前因后果如今你已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什么要问的么?”这话等于是下了逐客令。
  
  “没有了。”江照晚正准备告辞离开,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他没了问题,我却有无数问题要问。”
  
  江照晚回过头去,正瞧见谷潜流沉着脸走了进来。见拂尘丝毫没有吃惊,便知他其实早已知晓谷潜流在外面偷听,大约他是不想再隐瞒下去了罢。
  
  谷潜流走到拂尘的面前,恨声道:“原来你昔年收留我是有原因的,你是怕我死在了街上没人帮你报仇罢。哼!难怪你对我一直冷淡——我又怎能奢望你对仇人的儿子热情?真不知你那些年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与我相处,知道我爱上了你你一定觉得很解恨很得意罢——我真是个傻子!”说到这里他猝然一掌朝拂尘拍了过去。
  
  江照晚吃了一惊,见拂尘动也不动,正要出声提醒。不料谷潜流招式方向突变,竟是迎着他拍了过来。江照晚想要闪躲,却已经来不及了。忽觉腰间一麻,整个人便软瘫在地,不得动弹,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谷潜流见拂尘手指一动,似是想要解救江照晚,他冷声喝道:“你不是说不插手的么?师父。”其中“师父”二字刻意说的很重,拂尘心里一颤,只得握紧了拳头,别过了目光。
  
  “你想要拆散我和照晚?难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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