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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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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咱这店铺,一条街起码能找到三五位这样儿的女人。她们平素剪窗花、纳鞋垫、绣荷包,都成精了。她们做那针线活计,一件卖一石谷米,金贵得很。金贵就金贵在四乡婆姨女子人见人爱。”

二人边说话边走,刚出门槛,市委书记马有义迎面走来了。

马有义说:“克俭哥,我来你这染坊看看。这几个月赚大了?”盛克俭驻脚问:“马书记,你有事?”马有义说:“刚散会,我就找你了。怎一转身工夫,你就跑没影了?”盛克俭道:“生意人,忙嘛。”马有义说:“生意人再忙,还不是忙赚钱嘛?想想你这染坊怎么赚的钱,能瞎忙?忙要忙到点子上!山西商人的生意经你比我熟,你是琉璃圪嘣擦屁眼儿——灵锤锤嘛(方言,琉璃圪嘣是一种玻璃吹器,薄脆精巧,响声清越。整句话的意思是夸人之聪慧)。”

盛克俭突然想起小时马有义在盛家的种种行止,就有些不耐烦,道:“我和师傅正要出去哩,你到底要说甚嘛?”马有义说:“兄弟我这些天一直在为你们这染坊担心哩。下段怕就不像这几个月好赚钱了。”盛克俭道:“听天由命吧,能怎?”马有义说:“为甚要听天由命哩?这不像你说的话嘛!克俭哥,听我一句话,千方百计保住你那红商的光荣称号。称号是甚?就是资本,就是银钱呀。”盛克俭低垂了头道:“称号光荣哩,我想保,可……”马有义说:“回去,赶快回去!做你爹你弟的工作,再带一回头……共产党、八路军、民主政府能亏待得了你们?一句话,就能让你们满赚嘛!”盛克俭想想,道:“不是不想再带这个头,是背锅锅上山——前(钱)屈(缺)哩嘛。前段其实也没赚甚。”

让盛克俭始料未及的是:等他下午回到三槐堂时,他爹盛如荣、弟弟盛克勤已经同叔叔家的人商量过了,决定还是抢在别的商家头里,献银元一千块,另加谷米二百石。爹催他赶快去报,争取能让政府说话,今后部队的被服洗染至少得给盛家“德泰歆”分一半。

在盛家做此决定的同时,程家其实也操了同样的心。黑龙庙会议未结束,程云鹤就和儿子程环头抵着头嘀咕开了。捐军服之事让盛家抢了头功,结果那么多军服用布的洗染让他们独吞了,弄来弄去,等于一万套军服压根儿没捐,还赚了顶模范帽子。程家呢,捐没少认,自家的洗染坊却是“猴儿向了火火”(方言,闲着没事干)。这真是皮袄也穿了,冷冻也受了,捎带着让自家人脸上还少光没彩的。盛家有个盛克俭,程家还有个程环呢,怎就能让盛家拔了头筹!这一回说甚也不能再吃亏了。父子俩一合计,黑龙庙的会一散,就找到市委工作人员说:给程家记上,这一回咱献两千大洋,外加一个五十两大元宝。不为别的,就为给咱家璐璐争一回光。这事当时就在市委机关哄传开了,只是马有义忙着找寻盛克俭不知情而已。程璐后来听人说起她爹“给咱家璐璐争一回光”的话,也着实感动了一阵。她知道她爹她哥的心事,就对工作人员说:今后有了被服洗染任务,也应给程家分一份。

程琛的父亲程云鹏是在离开会场回家后听说哥家那边“献金”当了头名状元的,当时就对白玉芹说:“快!这一回咱也得争先哩。你说咱个种地的,也没多少银洋元宝,就献个二百石、远至二百五十石谷米怎样?”白玉芹说:“染坊在哥家那边。他们争第一是要赚大钱哩,你献那么多能有甚好?”程云鹏说:“市长在咱这边哩。咱不为别的,就为琛儿脸上光彩。”白玉芹半天不吭气,末了说:“献一百石也行了。一百石吉庆,二百五十石,你是二百五呀!”商会会长李子发没动那么多心思。散会后回到家,当他把会议精神传达给李子俊时,李子俊道:“这没说的,咱得献!眼下军队困难大了。为了打狗日的日本人,咱李家该献!献多少,哥你看着办去!”李子发就带了两根金条、两千银洋去了市政府。

谁知就在会后第二天,却出了一件事,让这场运动完全变味了。侯台镇有一个“四季红”草料店,专营过路牲灵赶脚汉子的食宿生意,也算水旱码头碛口一个老字号了。字号东家侯国华上午参加罢黑龙庙会议,回到家里寻思:这些年日本人扫荡,旧政权搜刮,碛口商家原本就大伤元气了。自从新政权成立,动员有钱人捐啊献的,也已经几回了。再要这样整下去,老祖宗弄下的一点家底怕是要都完了。往后的世事也不知是甚样,生意能不能维持全在其次,要有个天灾人祸那可怎呀!这么想着,就和自家女人商量,把这一回“响应号召”准备捐献的三百块银洋搁一边,剩下的一点硬货全部挖坑深埋。日后,任是谁来“动员”也绝不拿出。“硬货”是半夜时分让老婆帮忙,侯国华亲自动手在自家骡马圈里挖坑深埋的。这一天店里只有一个骆驼客,侯国华委实有点大意了。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个骆驼客可不是个一般人,他过去是牺盟会会员,现在已是中共挺有觉悟的一名党员了。这天夜里他起来撒尿,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便于第二天一早,拉着骆驼路过樊家沟时,将亲眼所见如实告诉了樊家沟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为甚不报告别个,偏偏是这两人?一是因为那骆驼客从侯台镇赶着骆驼出发时,天还不亮,不好惊动侯台镇干部。而樊家沟在驼队过吴老婆山的必经之路上。驼队到那里时正好天光放亮了。二是樊家弟兄当年也曾是牺盟会员,同那骆驼客相熟。樊家弟兄现在也是中共党员了,老大担任着村武委会主任,老二担任着农救会主任。二人听说这一情况后,马上召集了樊家沟十多个民兵,火速赶到侯台镇将那批“硬货”起出,捎带着将侯国华的家也抄了一遍。原来早在“动员会”召开那天,刘鑫就宣布,地主老财凡藏匿硬货不积极响应政府号召捐献抗战者,本村人和外村人在得到情报后皆可及时起出上缴,参与者人人有奖。这样,侯国华家除值钱的财物被没收净尽外,侯本人也于当天上午被戴上“奸商”的帽子拉碛口游了街。

一时,碛口镇以及周遭村里的老财们都害怕了。害怕,但绝不是将自家所有的积蓄捐献出来,而是学侯国华的样子挖窖深埋,只是做得比侯国华秘密得多。而各村干部呢,又纷纷派人对这些家户进行监视和侦查。只要觅得一点风声,即派人入宅“检查”,生怕自家村的财物被别村人抢先起走。老财们被吓得神思恍惚,目光游移,一会儿盯着脚地,一会儿瞥向墙壁,于是地被深掘三尺,墙被连根扳倒,弄得一塌糊涂。刘鑫的“促进会”则更以上门动员为名,一日三班倒用“熬鹰法”做“思想政治工作”。有时自然难免棍棒伺候,整得鸡飞狗跳,鬼哭神嚎。

年轻的市长程琛没想到事情会弄成个这样,他敏感到这情况肯定与上级的意图不符了,忙找马有义商量。马有义半闭着眼觑定程琛问了三个字:“糟得很?”

程琛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一时不知说甚好。他知道马有义是引用了毛主席十多年前那篇著名的文章《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话了。可是他能说“糟得很”吗?那么,既然你不敢说“糟得很”,就是“好得很”了?程琛斟酌一阵,正要开口陈述自己的观点,耳边又响起马有义严正的话语声,伴随着话语声的还有哗哗翻动书页的响动。程琛举目看时,只见马有义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念道:“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这是四十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完全没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糟得很’,明明是站在地主利益方面打击农民起来的理论,明明是地主阶级企图保存封建旧秩序,阻碍建设民主新秩序的理论,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论。每个革命的同志,都不应该跟着瞎说。你若是一个确定了革命观点的人,而且是跑到乡村里看过一遍的,你必定会觉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痛快。”

“我认为,话不能这么说……”程琛说。底气明显有些不足,声音近似嘟囔。“什么?”马有义叫道,“你说毛主席的话不对?”“不是,不是。”程琛急得脖颈都红了,“我是说,上级说的是动员群众响应号召,必须是群众自愿的……”“谁说群众不是自愿的?”马有义道,“你问问侯台镇侯国华去,他敢说他那些金银财宝不是自愿捐献革命的?他敢吗?”程琛语塞了。马有义改用温和的调子说:“兄弟,恕我直言,你该好好管管你爹你娘了。今春减租减息,群众对他们就有反映哩,后来政府又动员做了几件事,他们都不怎积极。这对你可是不利的。”

程琛从马有义处出来,觉得心里特闷,便独自爬上黑龙庙背后的山坡。他拣了一块大石头坐了,目光在天地间游移。天上有白云如卧着的羊群。地上,刚刚被摧毁不久的黑龙庙上院断壁纵横,一片狼藉。程琛突然十分想念起他的部队来。几天前有战友来过碛口,说新近部队一连打了几个胜仗,拔了鬼子几个据点。程琛多么想重归部队,真刀真枪地同鬼子干啊!……程琛这么想着,目光越过眼前断壁残垣瓦砾狼藉的一幕,飞向黄河古渡。那里,滔滔河水正不舍昼夜地向东流去,一路奔腾一路欢歌。而黄河那边,就是毛主席运筹帷幄指挥解放区军民与日寇英勇作战的陕甘宁边区啊!动员一切财力物力,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这不正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吗?目前,抗战正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在这关乎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你,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革命青年,一切言行可千万要站对立场呀!程琛突然意识到马有义的话是对的,而自己的屁股自觉不自觉地坐到了他的家庭的一面了。年轻的市长惊得猛一下跳了起来。

那时,程璐朝着他走来了。程琛看着堂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样子,问:“怎了?”程璐说:“气死人了。哥,你听没听说,促进会那伙人放出风来了,说什么盛、李、程三家在玩‘丢芝麻、保西瓜’的勾当……”程琛一时没听明白,懵懂道:“甚是‘丢芝麻、保西瓜’?”程璐说:“你连这个不懂?就是说盛、李、程三家带头捐献是搞阴谋,玩障眼法,是为了保住更多的财富不被发现,是另一种形式的对抗运动。”

年轻的市长程琛这一回听懂了。他沉默了。许久,对程璐道:“我正要找你谈谈呢。眼下,动员一切财力物力支援抗战是大局,咱可都得站对立场呀!尤其像咱这种出身的同志,更得勇敢站在斗争最前列。”

程璐听着她哥说这一番话时,决然没有想到,一场十分严峻的斗争正在不远处等着她呢。

这天夜里,程璐在寨子坪开罢妇女会,路过寨子山就住在家里了。因她回到自家门口时,恰遇护院出来关门,便一侧身子踅了进去,她爹娘全不知她回了家。程璐摸黑进了她同姐姐程珂住的屋,悄悄睡下了。睡下,却睡不着。刚才在会上,有几个青年妇女议论说:“还是人家盛、李、程那几家的人脑子好使呀,上级让献就抢在前头献,结果怎样?别的财主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人家这几家哩,还不是安安然然?”议论者大约忘记程璐是哪家人了,说得有些肆无忌惮。程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是整整一晚上的不平静。直到眼下,她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

程璐正自想着心事,忽听得院子里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锹镢磕碰声。她不由一个激灵跳下了炕。她蹑足潜踪来到院子。她循声摸了过去。在院子东北角上,她看见她的父亲程云鹤、哥哥程环正把两条大瓷瓮埋进自家早先用过的一个山药窖。那两条瓷瓮看起来极沉重。父子俩用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将那瓮套死,一点点朝下挪吊,累得呼呼直喘……程璐目睹这一切,一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程璐一直看着爹和哥将那窖口用早已预备好的破砖烂瓦恶煞土封死了,才又悄悄缩回自家住屋。第二天一早,程璐装作睡了一夜好觉的样子,对看见她后突然呆若木鸡的爹笑笑,又朝她娘要得吃了一大碗拉面,还开玩笑地问她哥程环:“冒险家呀!现在碛口是共产党领导,还有你这种人的用武之地吗?”然后不慌不忙下了碛口。她没有进自己办公室,直接找到“促进会”负责人刘鑫报告了自家夜里所见……

半个小时后,程璐亲自带着“促进会”全班人马走进自家院,从两条瓷瓮里起出五十个五十两重的大元宝¨wén rén shū wū¨,末了将叔叔程云鹏家也“扫”了一下,从封死的“后窑”里,起出粮食三百石,五十两重的元宝三十个。

西湾与寨子山属于隔河相望的紧邻。程家发生的一切不到顿饭工夫,盛家便都知道了。盛克俭当即找到村武委会主任,说:“你快带人来我家翻啊!”那武委主任是盛克俭本家一个兄弟,平日盛克俭父子对他家不薄,这时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果然带了二十个精壮后生气势汹汹开进三槐堂,刨了两个院子,推倒三垛墙,最后抬着十五个元宝到“促进会”交了差。

水旱码头碛口三百余家字号,三分之二是本地人办的,东家自然是没有一个幸免的。外地人办的字号更是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账房先生抽斗里临时用来周转的一点资金也被“动员”了去。一时间,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字号关了门,掌柜们趁黑夜打点行装逃回原籍。本地商家也便开始效仿。程家字号的东家兼掌柜程云鹤成为本地商家外走的第一人,走时连妻子盛如蕙都没告诉确切去向,只说了“走西口”三字。

民国二十九年秋天,席卷古镇碛口的这场急风暴雨最后以樊家沟一个新媳妇的自杀终于宣告结束。那新媳妇的娘家就在与樊家沟隔河相望的冯家会。新媳妇名唤冯秀鸾,是西山才子冯汝劢的本家妹子。冯家从明清以来即为晋西名门,家资颇丰,陪嫁自然可观。过门那天,娶亲的队伍刚过湫水河登上夫家地面,就被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带人截住了。目的只有一个:动员响应四大号召,献出全部嫁妆。冯家送女客只是低头不语。双方对峙两个时辰,后来新娘子冯秀鸾一掀轿帘探头出来说:献了。这“献了”二字一吐出口,原该是一天的乌云都散尽的。谁知就在那冯秀鸾探头出来的一刹那,樊明高、樊明玉发现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老粗的金项链,手指上还有一枚镶了猫眼石的银戒指,便又不让她走了。新一轮“动员”重新开始。那媳妇看来是个烈性子,这时将轿帘又一掀,干脆跳了下来,说:“我看你们不像共产党的人!”就这一句话将樊明高、樊明玉弟兄俩彻底激怒了。老大樊明高用枪指着冯秀鸾大叫:“好啊!你这烂婊子,你敢对抗运动啊!看老子不一枪嘣了你!”老二樊明玉从兜儿里掏出一条细细的三股麻绳来,抖抖,作势要绑冯秀鸾。那冯秀鸾也不说话,手一抬,就给了樊明玉一个响亮的嘴巴。然后,样子很从容地将那项链和戒指摘下来,笑嘻嘻朝樊明高递去,待那樊明高的手伸过来了,她自己的手却又一扬,将那两样东西抛进了三四丈深的湫水河河漕里。在看着那两样小东西画了一条亮闪闪美丽无比的弧线飞下河漕的同时,冯秀鸾拨开众人,义无反顾地朝着路边一块大石头一头撞去。

这事发生后的第三天半晌午,新媳妇婆家为他们未曾进家身先死的媳妇出罢殡往村走,横穿官道时,远远瞭见有几个骑马的八路朝碛口这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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